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川流向他(2)

作者: 蹊彦 阅读记录

少年顺从地把背包从自己肩上卸下来,跟在他边上。

三年前那个拘谨的男孩与眼前白杨似的男生终于重合,厉谦拍了拍他的肩膀,“长高了不少。”

“谦哥,”曲川小声说,“你不生我气啦?”

厉谦这才想起曲川去上高中前还和他闹了别扭。那时候曲川和扶贫队的人已经熟了,熟起来的原因还是因为大家看着他每天上完学还得跑回家做饭,临到了□□点才能吃上饭,大家都穷,他又不好意思老去邻居家蹭饭,有时候晚上干脆再晚些回家就不吃了。陈达平拉他来扶贫队搭伙,张帆嘴更欠,“你到我们这吃饭,除了吃饭还能学习呢,你们初中老师能有我们懂得多吗?再说了,本来我们就是扶贫队,你不正好贫吗。”

男孩憋红了一张脸,但也再没抗拒来队里吃晚饭了。于是队里的人几乎是见证了曲川从小豆芽长成了小白杨。

曲川的中考成绩刚刚够上县重点,除了助学金什么补贴都没有,要是去上二中却能免学费入学还带一大笔奖学金。

队里人都劝他读县重点,男生却铁了心地要去二中,连最能说的张帆都没辙了。厉谦原觉得读书是个人自己的事,不打算掺和来做个说客,但偶然有天去他家,见那张县重点的通知书压在在小孩的枕头下,他还是忍不住开玩笑地劝了两句,“你不要担心钱的事情,我不用你还钱,你给我养老就得了。”

最后他们还是不欢而散。

厉谦隐约知道自己戳到了青春期少年的自尊心,但没等他找到机会解释,曲川就背上书包去了二中。

村里有时候有人到县城去,才能偶尔带两句口信回来,但关于曲川的永远是,“我很好,学校很好,别担心。”

厉谦回过神来,摇摇头笑了起来,“都过一年了。”

这两年他们忙于和各个残存的黑窑洞作斗争,填上了山又开始种树,每人都忙的灰头土脸。用张帆的话说是“彻底融入劳苦大众”,张帆又说,“只有厉谦这家伙看上去还有资本主义的遗留。”

曲川听了这话就去瞧他。在整个扶贫队已经把自己折腾成地地道道农村人的时候,只有张帆和厉谦还能看出来不同。张帆是因为不能放弃他那残存的时尚感,一件衬衫也能穿出花来;厉谦则是靠他天生的好基因,英挺的五官加上从德国血统的外祖母那里继承来的冷白皮,鼻子上还架着一副金丝框眼镜,怎么看都鹤立鸡群。曲川想起学校里女生评出的什么校草之类,他觉得还不及厉谦一半好看。

厉谦没察觉曲川在看他,他还在盘算着要怎么和曲川讲拆迁的事情。

县里通了公路,又看着他们这发展不错,铁路线也规划了起来,其他人都断断续续地谈好了拆迁,实在不愿意拆的也想办法改了线路,只有曲川的房子地理位置太巧,非拆不可。

队里把任务交给张帆,张帆答应倒是痛快,回小组里一想又头疼起来,“这可是他爸妈留的唯一的东西,小孩能答应么?”

张帆又去找厉谦,两人琢磨半晌也没想出个妥帖的说法,只能走着看了。

乡亲们把人送到家门口就散了,曲川望着那两个没打算离开的人总算察觉到点什么,“谦哥帆哥,你俩有事和我说啊?”

张帆打了个哈哈,眼神飘向厉谦。

厉谦无奈,“走吧,进屋说。”

他俩都没想到曲川答应地这么痛快,犹豫了一会就答应了,为了尽快开始修铁路当下就跟着他们回队里签合同,走在路上曲川突然问,“要是这星期就拆了,我是不是现在就得买票回学校了?”

两人一懵,暗骂自己居然都没想到这一茬。别家拆迁都是先建好新房再拆,曲川这里情况特殊,队里一合计想着与其给他补套房不如给他折合成拆迁款,也方便他以后读书工作。谁都没想到眼下这种局面。

“你要不嫌弃的话跟我住得了,”厉谦想出来个解决方法,“我那屋床一直空着放东西用,我们到时清理一下你就住进来,反正队里人你都熟,和我们住一起也方便。”

“行,”曲川同意了,“那我给你交房租。”

厉谦失笑,“你从哪学的这些没边没际的话?”

张帆“啧”了一声,“拆迁户就是财大气粗。”

曲川的事就算是这么定了下来,他平时也跟着厉谦一组人上果园里帮忙,忙得差不多了就回老房子把舍不得扔的东西收拾了装回厉谦屋里。

厉谦有时候也和他一起回去收拾,他有些好奇曲川明明看上去对老房子非常不舍,当初怎么答应地这么痛快。

“我看出来你们为难了,再说现在不拆以后也是要拆的,”少年抱着一个小包坐在床沿上,“我也没那么多不舍……这就是个老房子,我早就没家了。”

曲川的表情没什么难过,甚至还有些解脱后的茫然。厉谦心里一酸,伸手揽住他,“以后会好的。”

“现在就挺好的,”曲川冲他一笑,“那天,就这房子塌了的那天,我真什么都没有了。现在我吃住在队里,有高中读,能考大学——你们不是说我还有一笔拆迁款吗?还完债也还剩的。”

厉谦在他的笑里瞧不出勉强,只是把手揽紧了些。

厉谦的宿舍还是原来的样子,简陋却整洁,只多了张桌子,是厉谦找陈达平要来的,用张帆的话说,“还是哥们儿觉悟高,在有限的物质环境下还能给青少年创造必备的学习条件。”

曲川抿着嘴乐,蹲在一边给厉谦递工具。厉谦觉得屋里光不够买了个台灯回来,又少了插座,干脆自己找些工具干起了电工。

张帆见两人不搭理他也不消停,接着跟人唠家常,“要是我让他装个东西,他肯定抱着手站一边光动嘴指挥我——能让他亲自动手,小曲儿你都和他宝贝弟弟一个待遇了。”

厉谦站起身来,“聊完天了就去你姐夫那边把总闸打开,看看连上没。”

张帆嘟囔了一声,不情不愿地走了。

不一会连上电线的台灯亮了起来,张帆又跑过来看了看效果,贫了几句嘴才走。

后面的日子曲川过得规律极了,每天就是去果园帮忙和读书,再帮晚回来的厉谦带一盒饭回房间。

厉谦和张帆最近天天早出晚归,移来成树的苹果树眼看着收成大好,部分用传统方式和扶贫政策已经订好买家,另一部分厉谦一干人打定主意要走新营销路线,于是每天两人都跑到县城去一边和做市营的公司谈,一边又去政府争取更多政策,每日等到两人回到村里已经是□□点。

这样的日子一直忙到曲川快开学时才算消停。

夜里房间静下来,两人坐在各自的桌旁做自己的事,曲川做了套卷子,再抬头看厉谦仍是那个姿势在伏案疾书。

他有点鼻酸。

旁人再多夸他懂事又争气,邻里邻居再多给他帮助,他心里的那份感恩也依然是惴惴不安的。考上二中以后他拿了一笔奖学金,后来签完拆迁合同没几天又收到了拆迁款,还是陈达平亲自朝上面催到又陪他去银行存上再还给债主的,但他那天站在银行里,手机握着薄薄的卡,却突然觉得那一个个增加的数字什么都给不了他,他也不想要什么了。

厉谦回头想喊他休息会眼睛,就见他通红着眼睛在发呆。曲川见他转过头来惊了一下,胡乱抹了把脸又冲他笑。

厉谦以为他是临开学了惦念起那间老房子,只当还是个面上洒脱心里难过的懂事孩子,他走过去揉揉小孩的头发,“等你大了,我们回来再建个房子。”

“再说吧。”曲川笑了下又说,“谦哥,你能和我聊聊你弟弟吗?老听帆哥说起你们俩的事。”

厉谦有些意外,曲川接着说:“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挺羡慕的。他的话吞吞吐吐,最后也没说出最后几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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