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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后不知天在水(3)

作者: 乡晚幽幽 阅读记录

女孩穿戴整齐地站在他前面看着他,目光清亮澄澈。女孩穿着织锦衣袍,外红里黑,略微去了灰污之后,竟意外地显得贵气,只是……男孩依旧保持蹲着的姿势,他皱了皱好看的眉,招手她过来。女孩走近,他翻开自己的外裳,选了颜色较深的衣摆处撕下了一条两指宽的干净布条当发带,以手代梳,在女孩毛绒绒的头上整理,用发带简单地绾了个女孩的发髻。

女孩的皮肤细腻白暂红润,圆脸,浓眉,大眼。整理好之后,也是特别好看,招人喜欢。男孩看着她,又忍不住捏她的脸。在她面前,男孩俨然把自己当成了大人或长辈,其实他也才十四岁而以,着实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想要知道女孩的来处,他还未来得及询问,两人的腹部同时咕噜地叫了一声表示抗议。

男孩从前天夜里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过,心里凄凄浮浮,在林间走了那么久的路,又忙碌到昨天半夜,他早累得没了饥饿的感觉。女孩自离家后就一直颠沛流离,时常感到饥渴难耐,她不善乞讨,人情大多冷漠,她即便长得再招人喜欢,不懂得折腰放下姿态讨人欢心,也没有谁会无故给她施舍和善意。

再无法坚持,又连绵阴雨钉在弱小的孩童身上是彻骨的寒冷。她走到河边一树桃花下蹲着,也是饥寒交迫,双臂紧抱自己,远远地缩小成一点。雨势愈演愈大,已经湿了半边衣袖,视线所及之处再无其它遮掩物,内心急得不行。

正自焦灼之时,她猛然憋到了一个虚浮的青影从凄风苦雨尽处漫漫走来。她没有出声,来的是一个看着比她大一些的清瘦男孩,隔着风雨看不清面目,但想来应该是清秀好看的。

男孩一开始没有发现她,径直向河道走去,双脚没进河里,也不脱鞋袿。女孩紧紧地缩着自己,大风刮过,头顶的枝叶飒飒地响,一阵风雨携花带叶诗意般地朝那抹镜面上青影袭去。

男孩注意到了这棵树,也看到了树下缩成一点的她。

一件带着药草清香的外衣从头顶罩下,挡住了不少风雨,也减去了不少寒意。男孩没有多话,转身离去,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她就想跟着他,见男子步履虚浮地离开,她没有目的的,就想一直一直跟着他。很多年以后,她都很庆幸自己当时萌生了这个意念。

女孩瞪大眼睛定定地看着他,男孩被这声音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他难得窘迫地挠了挠头说:“这屋后有一片竹山,周围又是一些林子,又是春季刚下雨,想必会有一些新鲜的竹筝木耳之类的,小院厨房里有现成的灶台,你在比等着,我去采点回来做羹。我们先吃点东西,再来谈其它。”

女孩址了一下男孩的衣袖:“小哥哥,带我一起吧。”男孩环顾了一下有些灰败的四面徒壁和门窗,觉得留她一个女娃娃孤零零在此有些可怜,便应了。

男孩一手牢牢牵着女孩的手,一手拎着木桶,这里没有其它更合适装载的工具,总不能拿厨房里那笨重的石盆吧。

竹山里的资源远比男孩想家的还要丰富,那里不仅有竹笋木耳,还有好多好多的蘑菇和成片成片野蕨菜,长势都颇好。

他们就近采了很多竹筝和蘑菇,做了一大锅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在没有任何油盐调料的情况下,味道着实算不上好,饿急了的两人也顾不得尝什么味道,只是囫囵添个饱。

女孩乖巧懂事,这小半日的相处,让他异常地喜欢和怜悯还个孩子,看她的衣着不像是个乞儿,他想他兴许可以帮到她。

“孩子,可知自己叫什么?家在何处?”

女孩的眼眸神色沉了沉,整个人静默下来,等了良久,就在男孩以为等不到答案好,她开口了,声音稚嫩而又清澈,平静而又淡漠,仿佛再讲别人的事。

“我叫肖菡,阿父说是上下小月的肖,菡萏的菡。我不知还两字怎么写,我父亲不久前病死了,我母亲不需我,把我赶出来了。”

女孩说了一点谎,她不是被赶出来的,她是的自己逃出来的。她母亲家业大,姓崔,父亲身份卑微。他们父女在她母亲眼里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是醉酒误事。她出生还是入了崔家的祖谱,但父亲还是没有任何名份,只是给了他们一处小院。即便是错,那也是她母亲的错,可流言蜚语都叫她父亲承担,对他们父女没有一点回护之意,连父亲病死下葬,她都没来看过一眼,只叫管家随意处理打发了,一心扑在她结发夫郎和她大女儿身上。她离家出走,她母亲连派个家仆出来寻找意思意思一下都没有。她父亲的去世和她的离家出去,她母亲和整个崔家都像是喜闻乐见一样。

若大的崔宅随她和她父亲的消失又回到了以前的平静,她就好像没有理由恨她母亲和崔宅,可怎么能不恨呢?她做不了什么,她只想离崔宅越远越好,所谓血缘亲情,在她眼里只是个笑话。

她改了姓,随她阿父,姓肖。

菡……不像是普通百姓家会取的名子,百姓家穷苦,大多没学堂可上,不识字,为了好养活,取名取的都是一些阿猫阿狗的贱名,或是一些福禄寿全金银财钱之类寓意很好的名子。菡,官商甲胄大家千金之女会取的字,千金之女,往往家里都很注重栽培,基本还不会走路都能将《三字经》《弟子规》倒背如流了。可她若是,怎会连名子都不会写?听她话语,想来她是庶子或是在家里不被宠爱的吧……

想着自己现下也是孤零一人,未来的路也不知在何方,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我叫傅宁,单人边的傅,宁静的宁,你看起来比我小很多,我便直接叫你的名吧。”手伸过去覆在她额头上揉了揉,他发现他今天好像多一个毛病。手放开来的时候,一抹苦笑在淡薄的唇边漾开,“如你所见,肖菡,我现下落魄的很,身无分文,没有能够安身的居所,连一顿饭都吃不起。这样下去不能长久,我得想个办法……你父亲那边还有没有可以投靠的亲人?”

她父亲是被她母亲的管家从小就买回来的奴隶,早不记得什么,何谈亲人。

“不知道,好哥哥,我可以跟着你吗?”

“这……”傅宁有些为难,其实他也挺喜欢肖菡的,“你也看得见,其实我……”

“没关系,我们从头开始,我能吃苦的。只要哥哥愿意带着我,让我做什么都愿意。”说完一双大眼睛漉漉地看着他,鼻子一抽竟要哭出来的样子。

傅宁最怕看到人哭,尤其是孩子。他连忙上前妥协:“好好好,别哭,你愿意就好,只不过现在生活要重新开始的话,会有些辛苦,家里小到一针一线都需要添置,你要是受不了的话,我再给你想办法,看是给你物色个好人家收养,还是……总之相识相遇一场,我不会害你就是。”

“哥哥不仅长得好看,还是我遇到过除阿父外对我最好的人。”说完眼泪还是吧嗒吧嗒地滚下来。在崔宅二小姐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下人们对她也不敢不恭,人前冷漠疏离供着,背后闲言碎语也不闲着,整个大宅,除了生她的肖父,根本没人在意她。而就这么唯一珍惜她的人还那么早早去了。

现在,她总无法忘记那天风雨中罩在她头上的青衣,以及上面淡淡清远的药草香。

她扑到傅宁怀里,回忆着那股味道,还是淡淡的,清冷的,不仔细嗅根本无法捕捉,这服味道让她感到温暖和安心。

傅宁双手张开,发愣。虽然他们昨天是同床共眠了一夜,但那情况特殊,他太累了,女孩也睡着了,他们都是无意识或下意识地搂在一起。可现下,他们才刚刚互通了姓名,实在算不上熟,在两人都清醒的状态下这般亲密的投怀送抱,傅宁还真有点吃不消。不过,在他感受到来自女孩的安心和依赖之后,还是轻轻回抱了肖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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