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质女(9)

偏厅略小,俩人也挨得极近,姜秀润甚至能嗅闻到凤离梧身上的清冽荷香。

两人盘腿而坐,膝盖也时不时碰到一处。

姜秀润不断提醒自己现在乃是男子,无需注意这等肢体碰触。

不过此时她也镇定下来,却突然领悟了太子没有发难的缘由——实在是自己方才那番话,说到了凤离梧的心坎里。

这凤离梧虽然是大齐的嫡长子,可是立储之路却并非坦途。他的母亲虽贵为王后,却常年失宠,连带着凤离梧幼年时也不得父爱。

凤离梧,这名字据说是王后生子后,苦等十日才等来夫君赏赐的名字。

神鸟凤凰若离开了高大挺拔的梧桐树,便只能匍匐山野,做一只平凡的野雉。

而端庆帝另宠的爱姬生子,却极享尊荣,得赐名“凤舞”,这一嫡一庶只相差三个月,名姓便暗藏玄机。

这便是暗示着王后当做贤德的女人,带着儿子蛰伏冷宫,让出位置才好。

若是王后真的生了只山鸡,也许大齐的储君便是那飞上九天的凤舞皇太子了。

可惜,王后虽然天生跋扈,性情不够温良,难得齐帝爱宠,但她会生,生出的是条离了梧桐,便潜入深渊蛰伏蜕变的虬,迟早有一日,积蓄的力量足够,便能一飞冲天。

这个从小失了父宠的男人,是如何一步步走出冷宫,积蓄力量的,那便是另一番传奇。

他很会把握时机,趁着端庆帝好大喜功亲征邻国之际,依仗老臣的支持,以清父君之侧的名义,入宫杀了魅惑父王的宠姬,更是将自己的弟弟凤舞也一并囚禁。

当端庆帝阵前失利,急需大齐朝内派兵支援时,凤离梧趁机“请”父王收回成命,将他的母后从冷宫接出,莫要行废嫡立庶不义之举。

被敌军包围,差点饿死在城中的端庆帝能说什么?自然是一一应下。

至于后来凤舞害了急病死去的事情,乃是大齐上下讳疾莫深的隐情了。

总之,最后凤离梧没有弑父夺位,便是极孝之人。

谁也不会说凤离梧什么不是,弄不好将来也是要列入二十五孝里著书立传的。

如今虽然齐帝在位,却总是病怏怏的,打不起精神,是个被儿子要挟的可怜虫,没有半分皇权在手,据说那玉玺都在皇太子的手中。

前世里,姜秀润曾好奇问秦诏,凤离梧迟迟不继承王位是何意思?

秦诏倒是沉默了一会,才道:“皇太子为人至孝……另外……明明看到,却吃不着,才是最叫人痛苦的。”

姜秀润细细琢磨了很久,才骤然明白:那齐帝最近几年,再无所出,后宫的姬妾,个个都老态龙钟,至于那些个年轻貌美的,不是被皇太子认定为妖孽,要不然就是被后宫的总管认定品德不断,不堪入宫……

试想,一个好色之人,坐在天下最显赫的位置上,却被群白发老妪包围,不能尽兴妄为,形同傀儡,这是何等折磨身心?

而她前世之所以被凤离梧殿前羞辱,也不过是因为凤离梧成心要为难他老子,叫色老头看得见,吃不着罢了……

这便是凤离梧了,一个满心权利,睚眦必报的无趣之人。他平日不喜好犬马声色,不喜好歌舞宴客,只醉心权术,收罗各色人才。

一个齐帝的位置怎么会让这样的人满足?他的心思乃是征服天下,成为一代空前绝后的阔疆之王……

想到这,姜秀润轻轻吐了口气。她对凤离梧虽然心中有恨,却不想招惹他,这一世,她不过是想与哥哥求个安稳罢了,这天下的霸主为谁,她并不感兴趣。

满屋子的笑语寒暄,只有这挨得极近的两人无甚话可言。

不过方才她那段痛斥卫子愚孝之言,显然对极了这位皇太子的胃口,以至于这位冷面太子现在分明摆出副礼贤下士的姿态,欲与她有些深交。

只是两人从未说话,也需要些话引子,于是凤离梧一边咀嚼嘴里的肉食,一边随口道:“公子小姜府上的厨子不错,这猪肉很是鲜嫩。”

当听闻凤离梧没话找话地夸赞她时,姜秀润决定绝了这位太子礼贤下士的念头,很不给面子地回道:“秉太子,这乃是羔羊肉,自然鲜嫩。”

凤离梧生平不好美食,小时身在冷宫,不曾食用肉糜,便也不甚喜好肉食,加之食饭时大多心有所思,向来是六畜不分的。

只是这位波国的利齿质子甚不给面子,竟然当面让凤离梧下不来台。这样的话引子被打了结儿,姜秀润也没有另起话头之意,也就聊不下去了。

于是接下来,皇太子终于不再没话找话,却也不再动筷,只拿着酒杯,目光清冷地品酌着。

姜秀润这般的硬头硬脑,除了让兄长姜之发了一身冷汗外,也惹得太子身旁的秦诏频频望向她。

只心道,几次见这小子,皆是不同面目,先是贪吃烧鹅的无知小儿,后有大殿上的痴傻愣头青的模样,今日,却又是性情不羁的才子形状,细细品来,此子并非凡夫尔!

姜秀润压根不看那莽夫,只偷眼看庭院里的日晷的影子斜到了哪里,终于挨到了客散的时辰,便将一众宾客送走。

刘佩一直注意着姜秀润这边的动静,眼见冷场,倒是善解人意地给姜秀润台阶下,只提议今日多有叨扰,改日再聚。

那皇太子倒也干脆,头也不回地上马车走人了。

许是觉得公子小姜乃妙人一个,临走时,刘佩倒是意犹未尽,要与她定下次相聚之日,也被姜秀润毫不客气地回绝了。

刘佩倒是肚量很好,也不见恼,只笑着道了句:“且等公子安顿好了,容空再聚。”

送走了这群前世的冤家们,姜秀润只觉得肩膀酸痛,只想躺在床榻上好生休养。

哥哥语气委婉地批评她不该得罪齐太子,她也不置可否地一笑。

经过今日一遭,波国小质子语言尖酸,脾气古怪的名声当时到处传播了。虽然可能被人传成是怪人,也总比软弱可欺的名头要来得好些。

至于那位凤离梧虽然不是个肚量甚大之人,可是他心内有太多的大事要操劳。自己一没有勾搭他老子,要给他生小弟弟;二没有心思谋反他的万里江山。

自己大约在皇太子的眼里,就是个不识时务的榆木疙瘩罢了。

此时的大齐需要波国的重金支持,大家维持了该有的体面便好。

姜秀润绝了跟这些天之骄子们打交道的念头,便想着如何让自己手头的金银变得多些,不然就算再节省,迟早也是坐吃山空。

可是身为质子,除了自己安身的质子府外,是不允许购买田地屋舍的。姜秀润被质子的身份之约,生财之道甚是狭窄。

正心内盘算苦思之际,财源却送上门来。

这两日后的一大早,姜秀润还未起床,便听到了府门前传来吵嚷声。

第8章

那些侍卫人在异国都城,都是心有避忌,也不敢立时开门去看。

毕竟世道不太平,国与国关系瞬息万变。今日还是盟国,明日可能就反目成仇要杀掉抵押的质子,以头颅立下战书。谁知门外是不是齐帝派来杀质子的?

看那几个侍卫探头探脑的缩头德行,浅儿看得不耐,只单手撑起越上墙头探眼看去,见十几个儒生拥挤在门边叫骂。

她瞪圆了眼道:“你们这是要干嘛?扰人清梦!再不走,小心老娘用粪桶泼你们!”

浅儿这一冒头怪叫,吓得抬头去看的书生们一哆嗦,还以为晨起遇鬼,顿时都哑了声音。

可是方歇片刻,复又叫骂开来:“便是这女子,貌似夜叉,用水泼洒我们恩师!”

“貌如其心!丑不可言!有辱斯文!”

“泼我恩师,如同泼我父母!是可忍孰不可忍!”

姜秀润披好了厚披风站在前厅里也听得分明,眼看着浅儿当真翻身下墙要去提粪桶,便道:“浅儿不可,你再上墙,问他们要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