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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奸雄的日子(162)

“皇上并非残暴之人,外子把控皇宫,也丝毫没伤后妃性命。抛开争斗算计,皇上也可想想,这么些年,坐在这皇位上的人,是否对得住天下百姓。”

想说的话,已然道尽,许朝宗能听进去几分,已非她能左右。

攸桐瞧着对面消瘦的男子,看他那痛苦神情,想来是稍有触动的。

她深吸了口气,对着许朝宗,屈膝深深一拜。

“民妇告退。”

裙裾微摇,她抬步欲走,裙角扫过地上积雪。

许朝宗从翻涌如潮的思绪里惊醒,看她要走,心知这一别后便不会有见面的机会,心中陡然一紧,伸手便想去拽住她——仓促会面,都在谈朝政的事,这一生即将走到尽头,他还有许多话想对她说。

消瘦的身子前扑,枯瘦的手伸出去,突兀地想握住她肩膀。

攸桐只看得到他脸上时而颓丧、时而暗怒、时而懊悔的神情,知他这会儿心思激荡、情绪不稳,看他忽然扑过来,也不知想做什么,下意识往后闪躲。

中庭积雪未扫,她一脚踩到甬道旁的小坎,慌乱中没站稳,滑倒在地。

傅煜原本在门隙外站着,听见这细微动静,当即推门闯进去,转瞬间奔到攸桐身边,将她扶起。目光投向许朝宗时,锋锐沉厉,强压怒意。

攸桐靠着他站稳,忙道:“没事,夫君不必担心。”

说话间,抬手去理衣裳。

纤秀的手指,沾了地上积雪,从中沁出一缕殷红。

傅煜目光一紧,忙捉过来瞧,便见她手掌软肉上积雪融化,有血珠渗出来,显然是被雪地下的枯枝划破了皮肉。他心中更怒,顾不上跟许朝宗计较,便高声吩咐传太医,擦掉雪水后,揽着她匆匆往外走。

没走两步,便传来许朝宗的声音,“攸桐——”

声音紧张而急促,带着克制不住的颤抖。

攸桐脚步稍顿,回过头去看他。

许朝宗站在雪地里,神情惶然而紧张,目光锁在她身上,“当初的事是我不对,辜负了你,也辜负了从前的时光。求你,原谅我。”争斗落败、皇权旁落,旁的事他能想开、放手,到如今,唯一不能释怀的便是当日的错过。藏在心底数年的话在临别前脱口而出,他眼底热切而忐忑,濒死之人般祈求。

可事到如今,寻求原谅与否,有何意义?

攸桐深深看了他一眼,眼底的痛恨与惋惜转瞬而逝。

“那个痴心爱你的人,早就死了。”她说完,抬步离开,没再回头。

许朝宗愣怔在那里,看着傅煜和攸桐相拥而去,脸色惨白如纸。寒风吹来,卷起满树的积雪,冰冷透骨,他承受不住般退了几步,摔坐在阶下的雪地,如木鸡呆坐。

不远处的蓬莱殿里,匆匆赶来的太医帮攸桐处置伤口后,顺道请了平安脉。

谁知诊完脉,竟报出一道喜讯来。

第125章 双喜

蓬莱殿在太液池畔, 临水而建, 夏日清凉宜人, 到冬天就颇湿冷了。殿里才笼了火盆, 不算暖热, 攸桐身上披风都没解,在包扎伤口后,便探出一只手腕给人诊脉, 心思仍系在方才的事上,不知许朝宗能否想通, 免却傅煜大动干戈。

听见太医道喜的话, 她懵了下,怀疑是听错了。

“你刚说……”

“这是喜脉。”太医久在宫闱, 又常往来京城高门内宅之间,于妇科之事极为擅长, 笑吟吟道:“夫人脉象流利、圆滑如珠, 跟先前迥异, 依下官看是喜脉无疑。这些时日天寒地冻, 该当好生调养, 万不可轻率大意,伤及胎儿。”

这话字正腔圆,说得明明白白。

攸桐一瞬间回过味来,心头乍喜, 抬起头恰见傅煜快步而入。

四目对视, 攸桐胸腔里砰砰乱跳, 傅煜显然也听见了这番话,面露惊喜之色。

这位孙太医颇有本事,前阵子也时常帮攸桐诊脉调理身体,既敢这样说,便是有十成把握的。喜讯来得太过突然,傅煜强压兴奋,在人前端着统摄朝政的威仪姿态,那唇角却是忍不住地往上勾,追问了几句后,便让杜鹤送他出宫,晚点请到丹桂园里,详说养胎之事。

杜鹤应命,客客气气地送太医出去,顺道掩上殿门。

外人尽去,只剩夫妻独对,傅煜那一身端肃的皮亦随之丢开,转过身,便结结实实将攸桐抱到满怀。兴奋无需收敛,他的嘴角几乎咧到耳朵根,用力在她眉心亲了下,声音里是不可置信的高兴,“他说的,都是真的?”

“我又不会诊脉,不过——”攸桐眉眼弯弯,笑睇他的眼睛,“月事确实晚了。”

起先还以为是近来过于劳累,加之天气转寒才会晚两日,便没太放在心上,如今看来,却是为此。昨晚两人提及即将临盆的傅澜音时,傅煜还曾将她压在身下,问她何时能添个孩子,谁知转过头,便有这喜讯出来。

满腔欢喜化为笑意,两人对坐着发笑。

片刻后,傅煜的手掌摩挲着贴到她小腹,“是在这里吗?”

“嗯。稍微往上一点。”攸桐握着他的手往上挪了挪。

隔着冬日的层层衣衫,摸不出区别,傅煜忍不住往周遭摸索。

攸桐笑着按住他,“你别乱动!”

傅煜果然不乱动了,小心翼翼地贴在那里,嘴唇凑在她耳边,声音低沉温柔,“咱们也有孩子了。高兴吗?”

“当然高兴啊。”攸桐开心得合不拢嘴。

傅煜亲她脸颊,“真的?”

怎么不是真的呢?来到这世间,家财、身世,认真算起来都不是她的,她真正拥有的其实少得可怜。做那涮肉坊,不止是为谋生,也因觉得心里总不踏实,想做些属于她的东西——哪怕将来做得不够好,至少也是她真实的痕迹。

如今,还有了这个孩子,她跟傅煜的孩子。

在初次嫁给他的时候,这些事情,她想都不敢想。

攸桐抬眉,目光越过傅煜的脖颈喉结,越过下颌的青青胡茬,对上他的眼睛。深邃而溢满笑意的双眸,如墨玉一般,端贵峻整的风姿下,亦藏着温柔。

她环住他的腰,仰面抬头,温柔而欢喜地亲他的唇。

……

出宫回府后,孙太医再度登门,向玉簪她们详细叮嘱了养胎的事。攸桐虽没张扬,却还是按捺不住激动,修书将此事告诉傅澜音和杜双溪,而后又请了魏夫人过来。

这边欢天喜地,皇宫的含凉殿里,却冷清孤寂。

庭院积雪无人清扫,唯有三餐送来,一如既往。

恐怕数重宫墙之外,他的母亲令贵太妃、皇太后,和那几位妃嫔,处境也颇艰难。

许朝宗对着漆黑的夜空枯坐,直到天色将明时,才缓缓起身,而后到桌边研磨铺纸。写废的纸一张张丢在纸篓里,他写得断断续续,直到傍晚时分,才写成一份字迹潦草的罪己诏。他也不急着拿出去,睡了整宿后醒来,翻看了两遍,觉得不会后悔了,才命宫人递信于傅煜。

这日的早朝上,销声匿迹数月之久的惠安帝,亲自临朝。

枯瘦的身躯、憔悴的容貌,这位曾温润如玉、端贵瑰秀的帝王,已然没了从前的风采。

他孤身坐在帝位,明黄的衣裳空荡半旧,被砍掉的扶手龙头尚未修复,提醒着当日惨遭洗劫时的乱象。

京城被破、皇宫遭劫,这数月的煎熬无人知晓,众臣只跪伏在地,听他那道罪己诏。

“……长于深宫之中,暗于经国之务,不知稼穑之艰难,不恤征戍之劳苦。天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人冤不能理,吏黠不能禁……罪实在予,永言愧悼……”

久郁之后身体虚弱,声音便不似从前洪亮。

念到后来,气力似乎不支,声音更弱。

跪在后面的臣子,起初还能听清言辞,到后来,也只能模糊辨出一半。

直到念完,许朝宗还愣愣地坐在那里,满朝上下,因傅煜伯侄没动静,也无人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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