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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生(109)

梁声回答。

“好!那你可得一切好好的啊!照顾好自己听到没!”

这一通电话到此算是结束了。

之后梁声跟着蒋新文又在温州呆了一天。

期间蒋厂长曾偷偷摸摸去看过一次老婆孩子,但被住在娘家的老婆无情轰出来之后,这又一次复婚计划落空的蒋厂长才可怜巴巴地带着自己的实习生回嵊泗了,路上还忍不住骂骂咧咧了一路。

“你往后记得,可千万随随便便别结婚!看看这男人年纪轻轻就结婚能落着什么好!孩子都让女的给抢走了!结婚!狗屁!狗屁!”

“……”

这一番狗屁不通的千万别结婚理论,咱们现在别说考虑结婚,连合适的对象都没有梁声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至于这回来的路上被车大灯提醒,停下来救那两个小孩这事,对于今晚的梁声而言,也真的纯属意外和巧合。

而此刻,不远处那原本老神在在站着,同时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前方的高瘦男人似乎也注意到身后有人过来了。

等一转头,见是对方。

这俩名义上,一个月前都各自自作主张跑到这种地方来,还拖到今晚才意外撞上的哥俩儿这才隔着好些远就这么对视了一眼。

这一眼,不得不说,着实是有点微妙。

事实上,方才他们俩在急救室门口冷不丁认出对方的那一刻,才是真的一瞬间谁心里都没想到。

当下两人都面面相觑,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但因为当时还急着救两个孩子,所以即便是每个人看上去都兵荒马乱的,他们也没耽误正事。

不过说起这一个多月来,大的一直认为自小都不叛逆的弟弟在学校好好读书,年轻的这个也一直以为他在他省工作还没回来,谁想竟是一直都在彼此不远的地方,却不完全不知情。

“都忙完了?”

到底是多年来的亲哥俩,不可能说这种情况下海故意装不认识。

方才一个人站在住院部楼下就已经兀自往首都打了好几个电话的梁老板也口气挺平地率先打破了沉默。

他这人自打十年前开始做买卖以来,不管是做大做小,都是见人带笑,一副总在心里盘算着的狡诈样子,但这会儿,他是真一点都笑不出来。

都快一个月了,清华那边发生的事他竟然刚刚才知道。

休学,处分,因为帮助他人作弊才被一个单独管学生的破外聘单位赶走的。

这些乱七八糟,听上去简直是用来故意糟蹋人格的词放在他这里,他肯定是一个字都不相信的,但偏偏这意外听上去还挺魔幻现实主义的事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了。

刚刚自己的秘书在电话里大致把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复述给他听的时,他有一瞬间多年不显的火气都直接窜上来了,一肚子脏话都差点没直接脱口而出。

但一想到这还是在千里之外的嵊泗县,自己暂时也没空回首都去收拾有些人。

加上有个人这会儿也没下来,咱们太阳穴依旧跳个不跳的梁大老板这才回头看了眼楼上依旧不见人下来的住院部,又压着自己胸口的浊气缓缓来了句。

“……你先去忙,我来问问他。”

“……”

“另外,你先别挑明白是我让你问的,就先去教育局打听打听,那个还能管着学生学籍的外聘单位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一个大学里什么时候多了这种单位,帮我好好问清楚,谁是管事的,上头又有谁,是谁这么大面子,把自己直接当警察了,什么都没问就让一个没毕业的随随便便离校的,都给问清楚,快去。”

“……”

这番话说到后面,梁生心里还是不太舒坦。

但显然,他现在心里这火气也不是冲着别人的,就是完全冲着自己的。

毕竟一个人跑去香港又断了联系这事首先是他自己先干出来的,之后那些乌七八糟的找上门也就怪不了其他人。

所以左思右想之后,心里既心烦,又解不开的梁老板还是没把这情绪扩散的很大,而是一边在住院部楼下琢磨着这一个月事情发生后梁声到底是怎么过的,一边和墙上那个安全套机大眼瞪小眼。

而就在这个当口,身后突然有动静了。

他一转身,刚好又看见了一次对面站着的青年身上此刻那身破破旧旧,口袋里还揣着缴费单子的夏季厂工实习服。

见状,顿时心里头给堵得差点没话说了。

十多年前就已经热衷于借着做小买卖,买外贸服装赶时髦的梁老板都已经一把岁数了,竟然还要看人这么糟蹋人还真是有气没处撒,可许久,他还是努力放缓语气来了句。

——“都忙完了?”

这话,不得不说,问的他自己都觉得肝疼。

偏偏对面那个年轻的倒还挺沉着淡定的,见着他问话也没慌,沉默着点点头,就一本正经上他跟前,两人又这么在住院部楼下站着了。

这让向来没去主动干涉过他人生的梁生顿时就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往下继续说有些事,但这时,倒是身旁的那个自己主动开口了。

“司机都走了,你待会儿晚上怎么回市里去?”

“我这两天本来就住嵊泗,除了这儿哪儿都不去,倒是你,来了有一个月了,你这段时间住哪儿?”

看他和自己在这儿试图避开某些问题,到底比他岁数大好多的梁生也压着原本的有些话不主动挑明。

“船厂,集体宿舍,一边实习一边顺道学点别的,暑假社会实践活动,平时就吃大锅饭,大伙人都不错。”

梁声回答。

“那你一直以来最在乎的清华那边呢?”

“……”

这个问题问的还挺直接,年轻人听完男人这话又一次没吭声。

他俩其实都清楚,有些事一旦让梁生知道,他就肯定会管,一旦他管了,一切都会变得异常的简单。

可这种简单,如果一开始就是他自己想要的,那他肯定会主动去求助,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就莫名掺杂了许许多多复杂的东西。

但事实上,梁声一个月前离开学校,又试图用自己目前微薄的力量反抗学校真的是在和他自己的自尊心较劲吗?

那显然不是,从始至终,他的情绪都很平稳。

也因此,尽管此刻面对着眼前这个早已功成名就,某种程度比他理性太多的男人。

尽管在之前离开学校前,就已经想过一旦事情被发现了,他们俩之间早晚也会发生这一番对话。

打小就很固执,固执到从来没人能拧的过他,固执到就这样靠着自己这份固执一路考上高中,参加全国赛,甚至上了全国最好学府的青年还是态度诚实地开口道,

“现在不准备回去,之后事情了了再回去。”

“……”

“虽然可能时间上不一定会太快,因为我现在留在这里,其实也有一些另外的打算。”

“……”

“彭老师以前就和我说,外头的世界要活着得自己想办法,小时候他上课给我发练习册,从来不撕掉后面的答案,他说真的想自己解决问题的人,明知道有答案不会去自己看答案,这是原则问题,这句话我一直都记得,到现在也都没忘。”

“……”

这话可把半辈子在教育问题上其实没怎么帮到对方的梁生弄得顿时没声了。

他原本其实已经想好了,待会儿该怎么游说,怎么分析利害得失,进而该怎么通知毛成栋过来,哪怕是连哄带骗也要把这到底没出校门的年轻人给骗回去别耽误时间的说辞。

但话到嘴边,注意到他脸上这双固然年轻,却也冷静透彻,明显很有自己主意的眼睛的梁生又突然有点卡住了。

而长久以来,哪怕是再怎么忙,再怎么东北西跑,说到底最关心也不过是求一个安稳的,能被他人尊重一回的日子。

这种尊重,在他上辈子下贱又浑浑噩噩的人生里,从来没有一个人堂堂正正给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