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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王(70)

封野盯着他,沉默了半晌,微倾过身,低声道:“你没有了家人,我便是你的家人,以后的每一个年,我们都一起过。”

燕思空心弦震荡,鼻头跟着一酸,他一眨不眨地看着封野,微笑着点了点头。封野看似鲁莽不羁,其实心思不乏缜密,也常常说着十分窝心的话。

“我也很想父亲。”封野道,“我离开大同的时候,父亲说……”他抿了抿唇,“‘这可能是你我父子今生最后一次相见’。”

燕思空反握住了他的手。

封野摇了摇头:“我回京是为了皇上放心让父亲拥兵戍边,也许我们,真的无法再相见了。”

“不,若有一日靖远王攻克瓦剌,凯旋而返,你们定还能团聚。”

封野笑了笑:“嗯,但愿如此。”

燕思空在封野眼中看到的,不仅仅是思念和哀伤,还有无边地寂寥,身为一个年轻而有抱负的将才,不能纵横沙场、金戈铁马,却要困守城郭,就如将封魂困于一个小小府邸,该是多么地无奈与不甘。

吃着年夜饭,封野请来的戏班也开始唱曲儿,台下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临近子夜时,一群人走到院中,那里早已备齐了炮仗、烟火,此时九天飘雪,银河隐没,头顶的每一颗星星,都显得又大又亮。

薛伯兴奋地吆喝道:“来咯,先放烟火咯。”

封野亲手点燃火芯,只听嘶鸣声接连响起,一束一束地烟火直冲天际,在黛色苍穹之上绽放出一朵朵华美地花儿,尽管稍纵即逝,也为这人世间怒而添彩。

“真美啊……”众人均发出兴奋地赞叹。

远处的皇城,传来了景阳钟的轰鸣,一声,一声,将时光推向新的一年。

“啊,要迎新岁了,快,快把炮仗准备好!”

当钟声敲完最后一响,迎春的炮仗被点燃了,噼里啪啦地彻响新年。

封野和燕思空捂着耳朵,哈哈笑着闪躲炮仗炸出来的碎土,俩人心有灵犀般转向对方,四目在空中不期而遇,均从彼此眼中捕捉到了脉脉情愫,便如一股暖流,狂涌入了心头。

封野凑了过来,突然撑起大氅,罩在了燕思空头顶,然后低下头,重重地吻住了燕思空的唇。

燕思空也将外界的一切抛诸脑后,握住他的脖子,动情回应着。

上穹火花,人间欢喜,似乎都不及这一吻缠绵动人。

——

大年初一,俩人几乎在床上腻了一整日,侍仆将美酒佳肴送入屋内,对于他们衣衫不整之态,视若无睹。

芙蓉帐暖度春宵,醉生梦死不过如此。

年初二便不可如此放浪形骸了。天未亮,俩人便早早出了门,在京朝臣都需要在这一日去给天子拜岁。

因南方雪患之故,所有礼仪都已从简,未到晌午,便已结束。

之后他们分开,封野去给贤妃拜年,燕思空也有太子、老师与同僚要拜会。

那一日回到封府,天已经完全黑了,燕思空扶着腰,只觉疲乏不已,暗忖纵欲过度实在不应该。

封野早已经回来了,见他“劳顿”的模样,便禁不住想笑。

燕思空斜了他一眼:“还敢笑,今日老老实实睡觉,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放心吧。”封野抱着他亲了一口,“我怎会不知心疼你。”

燕思空这才稍安心:“你几时回来的?”

“下午便回了,我只去给我姑母拜年。”

“哦……”往日听说贤妃,燕思空无甚想法,但现在颜子廉谋划着将贤妃的女儿万阳公主许配给他,如今他只感到阵阵心虚。

“姑母在宫中颇为寂寞,要我常去看看她。”

“不是有万阳公主陪着她吗。”

“她啊,精力太盛,坐不住闺房,令姑母头疼不已。”

燕思空顿了顿,控制不住自己地问道:“你与她亲吗?”

封野想了想:“每次去,她都要找我玩儿,但我与她实在没什么可说的,娇惯的小丫头罢了。”

燕思空心中猛然敲响了警钟。

怕是这些日深陷情欲,肉身沉迷也就罢了,怎地大脑都不清醒了起来?

他究竟在想什么?与封野的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总归算不得真。

他告诫自己,万事不可感情用事。

看着封野带笑的、不设防的眉眼,任凭屋内炭火正旺,燕思空却渐渐感到了一阵寒凉。

第59章

年休还未结束,燕思空便被急召回了翰林院。

受大雪之灾的泸州府附近诸道,有百姓在大年之夜起义,人数逾万,一时间,各方折子纷至沓来,有求援的,有报军情的,有弹劾某某官员盘剥灾银或是不作为的,经过各路层层上报,几日之内已经堆满了文渊阁,他们要协助阁臣审理这些折子。

众翰林们议论纷纷。

“据说朝廷拨银本就不敷赈灾,到了当地,所剩无几呀。”

“哎,这有何新鲜。”

“只是苦了百姓了,听说人畜冻死冻伤无数。”

“除夕本是团圆之夜……啧啧……”

沈鹤轩轻咳了两声,屋内顿时安静了许多。

燕思空查看着手中的奏章,是检举官员贪污的,他需将所奏内容提炼精华,再交给阁臣,阁臣们还要讨论出票拟意见,若没有众翰林做这些精简提要的活儿,当折子太多时,便来不及隔日呈交御前。偏偏造反这种大事,半日都不能耽搁。

百姓起义,实属被逼无奈,当不反是死,反也是死时,只需有那孤胆之人振臂一呼,定当应者云集,左右是死,反了还可能反出一条活路。自古帝王将赈灾当做重举,未必是真的心疼蚁民,不过怕造反罢了,毕竟史上每一代王朝的覆灭,大抵从百姓走投无路开始。

如今看来,南方雪患已是非常严峻,此时还只在泸州附近,若是不加以遏制,很快就会波及开来,而后有跟多人响应加入,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燕思空略微一算,起义军要扩张势力,抢光了当地,就要往外走。不能往北,因为北方更冷,且中原兵力强盛,西北、西南也不行,太荒芜,定要往东南。东南虽也受雪患影响,但不如湖广严重,最重要的是,越往东南越富足,若从泸州或重庆走水路顺流而下,这股起义军还当真可能成气候,介时就是一路掘金山了。

若他们不被剿灭,则夔(读葵)州将是他们抵达的第一座大城,能否拿下夔州,决定了能否剑直荆州,荆州乃东南门户,自古为兵家战略重地,无论这股起义军何时被剿,只要他们能够抵达夔州,此事便可以利用。

燕思空手上忙碌不断,脑中更是各种各样的思绪在交错,逐渐为之后的计划理出一条清晰的脉络……

——

第二日早朝,皇帝震怒,与众臣商议是剿还是抚,最后决定先事招抚,同时从湖广调兵支援蜀地,一旦招抚不成,则剿灭之。

商议的结果与燕思空所想完全一致,这也是目前最好的应对之策,至于起义军能否被剿,还需等待,而他这一边已经开始做准备,派阿力去给佘准送了一封信,告诉佘准施下一计——在京中散播梁王和葛钟的谣言。

这个年过得注定无法安生,就在朝廷为赈灾和起义之事焦头烂额时,关外又有内奸的消息来报,瓦剌正在整军筹措,准备天暖之时,出军征金国。

敌敌相戈,本是一件大快人心之事,可大晟却无法安然作壁上观、享黄雀之利,实际上对于这敌情,他们喜忧参半。

若瓦剌和金国两败俱伤,自然是最好不过,但瓦剌势力几倍于金国,金国多半要败。金人十年前在广宁城下受重挫,这么多年都没怎么缓过来,加之游牧民族不建城池,守方没有太大优势,瓦剌征讨金国,绝非看上金人的牛羊,而显然是几十年破大同未遂,决意改变战略,想从辽东入侵。

世上只有一个封剑平,世间也只有一支封家军,若瓦剌拿下金人,弃大同而就辽东入关,就凭韩兆兴那个窝囊废,是绝对守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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