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途(122)
夏衍远远的看见卓凌那红色的身影正在前方的浮桥上走着，迈着淡定的步伐，丝毫没有惊恐……
“我怕黑……”夏衍耳边又回响起卓凌的声音，可眼前的卓凌在这漆黑的只有微弱火光的地府，在这死气沉沉的忘川之上，竟一点也没有害怕。
“卓凌！”夏衍用尽所有力气，朝着卓凌的背影大喊了一声，他希望卓凌能听见，能回头看他一眼，看到他真的闯入了地府要将卓凌的生魂抢回去。纵使自己打不过那十八往生灵，也要拼命一试，哪怕真的折在了地府，至少自己没有骗他。
然而卓凌并没有回头，他似乎并未听见夏衍的呼喊声，而是依旧径直朝着孟婆走去，而那孟婆……此刻正端着一个碗，站在桥上笑吟吟的看着他……
“卓凌，你别走了！”夏衍喊着就拼了命的往前冲去，他才不管这浮桥会不会塌陷，不管这忘川漫出的死气会侵袭自己的血脉，更不会管那随时会出现将他斩的魂飞魄散的往生灵。
卓凌依然没有听见，眼看着就离那孟婆越来越近了，夏衍心中此刻就像着了火一般，越发的发了狂往前奔去。他看着卓凌的脚已经踏上第一个台阶，自己离他也就十几尺的距离了，马上伸出手就能拉住他了，他脸上有了些喜色，他来得及，来得及拦住卓凌……
突然，就在那一瞬间，一列身穿黑色束身长袍，戴着面具，手持弯刀的影子从天而降，挡在了夏衍的面前，将夏衍和卓凌隔在两边，此刻他们二人近在咫尺，却好似相隔天涯两端。
夏衍顿时收住了脚步，眼前冷不丁出现的往生灵让他陡然愣了愣神，他站在原地，向前大声喊着：“卓凌！你回头看看我！我来了！”
卓凌身形一顿，这一声，他终于听到了，但他不想回头。他的心还痛的厉害，当时那一刀想是捅的太深了，伤口到现在还疼得难忍，失去意识的那一刻，他还在想着自己曾经说要让夏衍永生找不到回家的路，如今，夏衍就在家门口，不用再找路了，想想都觉得自己这一生如此可笑，连死……都无法死的让那人动容。
他没有理睬夏衍在身后的呼喊，仍然踏着台阶往桥上走着，孟婆就在眼前了，只要将那碗中的忘川水一饮而尽，所有的痛苦就都结束了，他要忘了那个人带给自己的一切伤害，忘了自己为他承受的所有悲伤，包括所有的甜蜜……甜蜜，也都是虚幻的假象。
夏衍见卓凌的身形顿了一下，就知道他一定是听见了，但他没有回头，仍然继续往前走着。夏衍又急火攻心，举起安云就要冲破这些往生灵的阻隔，直直的就朝前刺了过去。然而这往生灵可不是随便就能攻破的，只见眼前十八个黑色的影子瞬间散开，排成了一个阵列，纷纷将弯刀或立在胸前，或举在眼前，大喝了一声……顿时一道黑光锁住了安云，定住了它的剑势，随即又是一道黑烟狠狠的撞在了夏衍的胸前，夏衍被撞的往后飞出了五尺远，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安云被摔在了身边，也响起了“砰”的一声。
卓凌突然听见身后的撞击声，脚步又是一顿，眉头下意识的就皱了起来，心里狠狠的揪了一下。他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不自觉的就想要转身，他听夏衍说过自己打不过十八往生灵，硬闯地府只能双双折在这里，此刻的撞击声，还有安云砸在地上的声音是……定了定神，他还是决定不回头，他要去饮下忘川水，他再也受不住心里的痛了。
夏衍看见卓凌停了下来，心中燃起了希望，他硬撑着站了起来，捡起安云，在掌心划了一道血痕，看着血被安云吸了进去，随即立刻将安云往上一掷，口中不停默念着，渐渐身周泛出了淡淡的红光。红光渐渐变亮，夏衍突然伸手握住安云，向前跃去。
这一击刺中正对着他的一个往生灵，夏衍反手一挑，想杀出个缝隙，好让自己突围，谁知刚挑出一丝细小的缝，眼前的那个往生灵眼看就要倒下去，他的胸前又是被狠狠的一撞，再次将他撞飞了出去。这一次，他刺的狠，伤的也更重。猛的砸在地上之后，一口鲜血没忍住喷了出来，安云又一次摔在了身侧，难道……这往生灵，他真的闯不过去吗，他真的要眼睁睁的看着卓凌彻彻底底的将他忘了，一脚踏入轮回门？！
卓凌的耳边又一次响起了同样的声音，这一次，好像还隐隐约约的传来了夏衍伤痛吐血的声音。他停住了脚步，终于还是没控制住自己，转过了身，回头望了一眼……这一眼，让他又没忍住肆虐的泪水……他看见夏衍捂着胸口倒在地上，嘴角的血往外渗着，眉头紧锁的盯着自己，双唇还在微微颤动着，好像在对自己说着什么，安云被扔在了不远的身侧，冷冷的没有一丝生气。
“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卓凌在心中念着，泪水还在眼眶中翻涌，这次是真的听不清，没有在作。他侧着身子愣在原地就这么看着夏衍，一时忘了要往前走去，忘了要去接过孟婆手中的忘川水，刹那间，一滴泪水终于还是滑了下来……
夏衍见卓凌终于回头了，眼中闪出了微光，他想用胳膊撑着自己站起来，但是手下一软，撑到一半又摔了下去。卓凌见状，差点要往那边冲去，身形一动，却还是忍住了。他想起了夏衍临别时说的那番话，他怎么能忍下那样的屈辱，忍下那样的痛。他还是将眼眶中的泪又咽了回去，他记得仓梦城那说书先生的话……这是执念！他猛的转过身，作势又要桥上走去。
“狗崽子！”夏衍爬着握住了安云，用安云支撑着自己站了起来，整个人撑在安云的剑柄上，双目泣血的盯着卓凌的背影，他看见了卓凌回身看了他，他甚至看见了卓凌眼中的泪，“你别走！”
卓凌又上了一个台阶，耳边响起了夏衍带着哭腔的嘶吼声。
“你回头看看我！”夏衍哭喊着，“我错了，我不该说那些混账话伤害你，我知道错了，你想怎么惩罚我都可以，但是我求你了，别再往前走了！”
卓凌没有理他，一脚又踏上了一层台阶，夏衍没有看到，又是一滴眼泪滑过了卓凌的脸颊。
“别再走了，你别再往前走了！我求求你，求你了！”夏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手还撑在安云上，“你不能喝，不能喝！不要忘了我，求你了！我是混账，是王八蛋，我说的那些都是气话，我以为你不要我了，我以为你把我弃了！”
卓凌不想听夏衍的话，但是夏衍的哭喊声死命的在往他的心里钻，他低着头，眼泪一滴滴的砸在脚下的台阶上，他没有停步，仍然在往上走着。
“不要——不要再往前走了！”夏衍撕心裂肺的哭着，季桓走后，这五百年，他从未曾这么哭过，“我受不了再有五百年的寻找了，我受不了你不在身边，你不在我身边，我睡不着，我活不了！我求求你了，你不要过去，不要喝那碗水，你不能忘了我，不能这么对我！狗崽子，你回来吧，我真的不能没有你！你回来，让我用这永生永世来补偿你！你不要走，不要去轮回，你喝了那碗水，进了那扇门，你让我去哪找你？找不到你，我会疯的！”
卓凌此时已经走到了孟婆的面前，他已经放弃了试图去止住眼泪的泛滥，他的耳边，夏衍还在不住的嘶吼着，他稳了稳情绪，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是冷漠的，淡淡的说：“你不觉得，现在来求我……太晚了吗？！你说那些话的时候，心有多狠……”他接过了那碗水，一滴眼泪落入了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