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飞机(7)
后来，我和汪端阳正式分手了。他为了莉莉，在那所公司里留了下来，为此拒绝了一所国外名牌大学的研究生的offer。他找来我，对我道：“莺丹，我决定了向莉莉表白。我想堂堂正正地向她表白，不想说的时候还有一个女朋友。我跟那些乱七八糟的女生也都已经绝交了。莺丹，我们彻底地分手吧。从今以后，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好吧。”我应道。本来我们的关系就早已名存实亡，我知道我无法挽留任何的东西了。
我们终于完全分手了。
我感到悲伤，也觉得解脱。
一切，终于都完了。
之后，出于愧疚，我接受了风凛凉。我和风凛凉在一起了。但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真的没有任何感觉。我只是当他是汪端阳的替身而已，根本就没办法喜欢他。
我发现，韩剧里大结局那一句“与其选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不如选一个爱自己的人” 是彻彻底底地错的。我宁愿和不爱我的汪端阳在一起，也不想和爱我的风凛凉在一起。
直到，汪端阳出事了。
莉莉拒绝了他，他在酒吧喝酒喝到不省人事，酒精中毒，差点儿死了。医生说，倘若他被风凛凉送晚一点儿救治，就会一命呜呼。我从来没有想过他有可能会死。生离死别，生死关头。往鬼门关绕了一圈，我吓死了。我根本不敢想，要是汪端阳死了，我会怎么办。不敢想象，没有他存在于这个世界里。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猛然醒觉。我无法继续欺骗自己欺骗下去。分手，是我唯一的选择。
于是，我和风凛凉分手了。
……
我来到病榻前。雪白的床上，汪端阳虚弱地坐在那里，穿着单薄的病人服。他看起来已经恢复了很多，精神也好多了。
“我和风凛凉分手了。”我平静地对他道。我的心情一如我的语气一样地平静。
汪端阳看着我道：“我不会再和你在一起了。”
“我知道，”我答道。“我现在只想静静地在旁边守着你，就够了。”
“不！”他扶着墙，从床上下来。他站起身来，“断了吧。我们彻底断了，从此之后，你好过，我好过。我们不要再见面了，我不会再和你见面了。”
我悲伤地道：“可是，我想看到你平平安安啊。”
他没好气地道：“你不要这么幼稚好不好？”
“我幼稚？”我反驳他，“爱你也叫做幼稚吗？我已经不求和你在一起，我只是想偶尔看看你，看到你平安，就够了。这样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还不够吗？你知道吗？在你昏迷的时间里，你在里面抢救，医生说你有可能会死，你知道我有多害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你吗？我真的真的不想到死听不到你的声音，看不见你明亮的眼睛！如果我们不再见面，那和以后见不到你，和你死了有什么区别？”
“爱我不幼稚，但你妄想我以后都会在你的生活里，这就是幼稚！” 他把我反驳得体无完肤，我无地自容，“我们是不可能一直一起走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永远地在你旁边。”
“有啊！”我看着他说，“小凉对我说过，他会永远留在我身边！”
他气恼，“小凉跟你有亲吗？”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我当他是哥哥！”我心想，我和小凉的关系当然亲密，“我们就像是两兄妹一样！”
“我告诉你，景寒是我的亲弟弟。我和景寒是亲生兄弟，同一个爹，同一个娘，同一条肠出来的，他都没办法跟我走到他十八岁成年那—天！何况是你的小凉？一个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人？”他用严肃的眼神看着我，义正词严地道。“正如，你喜欢沙湖。但你再喜欢沙湖，你也不可能将沙湖据为己有。在里面徐徐逛过一圈，欣赏过沿途的风景，之后，你就必须离开！必须走！”
“你跟我来！”下一刻，他来到我的身边，抓起我的手就往外跑。他牵着我的手，拉着我往下楼的方向跑去。
我跟着他，迎风飞驰起来。一步一步地。风扑在我的面上，我仿佛正在飞翔。在那一瞬间，我以为我回到了大二的那一年，当日的体育馆门前，他拉起我的手就从街巷的首，跑到街巷的尾，到达市集的尽头。我的手被他拉着。他穿着白色的病人服，他白色的衣摆，依旧可见。
气氛浪漫又哀伤，我们两手相牵，却已经是陌生人。
他带着我，从医院的六楼跑到了地面。从医院大门口一出来，他就牵着我来到了公园里面。公园里，有给儿童玩的游乐设施，他在这里停下来。
地上有由1写到8的跳飞机。一共有八个格子，4和5，及7和8，是连在一起的两格，看起来就像是一架飞机的形状。“你看，这个跳飞机。它就是你的人生。”
“第1格，你的父母生下了你，襁褓里为你套上红喜的新衣。你走到第5格时，他们就要在你中年的时候让你送终。”
“第2格，你的兄弟姐妹，陪你走过一路。到他们长大之后，就会在第5格离开你，建立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庭。从此，你对他们而言，变得可有可无。”
“第3格，你遇到了在学校的走廊上，与你打闹游戏的朋友。这些真情挚谊，当你在第4格毕业的时候，就会因为各散西东，而消失无踪。”
“第4格，你遇上了你真心爱过的恋人，最终分手。这些恋情，没有开花结果。他们在第4格就已经离开了你。”
“第5格，你终于有一段恋情，修成正果，你们结了婚，开始了一生一世的生活。结果，到第7格的时候，你们终有一方会老死先去。”
“第6格，你遇见了你生下来的子女，他们会陪你陪到第8格。然后，你死了。”
“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你生命之中的过路天使，护送你走一段路，便要从你的生命里离开。过后，你就再也见不到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自己那台戏的主角，别人那台戏的临时演员。每一个人，都在客串着别人的人生剧本，念完编排好的台词，就该要下场。”
他牵着我的手，从公园跑了出去，来到大马路旁。汽车匆匆飙过，云层吹拂风流，极目远眺，这一条路，长到看不见尽头。“这是英皇道，已经有看不尽那么长了。而过了英皇道，还有德翔道。我们在林顺路，到了下一个街口，就是林兴路。在林兴路之后，是林羽路。你看，你要走的路，有那么远，那么长。”
我被他拉着手，从林顺路跑到了林兴路，即从开始的第一个街口，跑到了下一个街口。
“分岔路口上，每一个人就要分开，各自去他要去的地方。”
我们又从第二个路口，奔到第三个路口。来到了林羽路，他说：“人独自来到世上，独自面对死亡，一个人走完整条路。百年归老，剩下谁停留在身旁？”
抬头，看向远方的尽头，那里远得看不到终点，“孩童又会再诞生哭泣，奔跑嬉戏。如此，一代人换一代人，旧人死，新人生，直到宇宙的文明灭亡。”
“今天，我和你一起走到了这一个街口。这里，就是我们最后的终点。”
突然，他猛地甩开我的手，径自地后退了四五步。他的身影，转瞬之间，就在我的眼界里面消失无踪。从横街离去，短暂得似是光一样的速度。
我晃了一下神。他已经转过身，一见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