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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83)

伸来那只手,缩了回去。未及松一口气,就见帘幕陡然一掀,一个身穿黑色貂皮领围玄色金纹披风的高大男子弯腰蹬车。

木奕珩捏了捏身后剑柄,挡在林云暖身前。

三人静默于车。

本就十分狭窄的车厢中简直叫人窒息得喘不过气。

林云暖第一次领会,何为威压深重,何为煞气迫人。

威武侯有双极深邃的眼,平素不苟言笑,只一眼扫过去,就能叫人平白吓软了腿。

林云暖攀住木奕珩肩膀的手,紧了紧。

威武侯的目光落在那双手上,眸子一眯,淡笑:“奕珩好享受。”

两人衣衫完好,没半点不妥之处,但木奕珩刚才那样说,威武侯竟不揭破,也够林云暖蹊跷的了。

她却哪里知道,只在刚才一瞬之间,威武侯杀心已起。

木奕珩端坐不动,只是扬了扬眉:“所以,这车中可有侯爷追查的乱党?若无,还请侯爷莫搅了我二人雅兴!”

林云暖是没脸见人了,将头垂低,不敢去看威武侯的表情。

“这位是?”威武侯丝毫不介意木奕珩的无礼,也没有半点搅人好事的愧歉。

“你不用知道。”木奕珩冷声道,“总之,她不是乱党。”

“这……奕珩岂不为难本侯?”威武侯声音低沉柔和,像是一个谆谆善诱的长辈,在敲打一个不懂礼数的小辈,“奕珩也在军中待过,乱党细作,不正最善从美色、金钱处下手,诱人麻痹大意,这才一击即中?”

“来人!”威武侯陡然拔高音调,如惊雷破空,煞气毕现,“将这妇人带回军署,严刑审讯!”

“童老妖,你敢!”木奕珩陡然拔剑出鞘,剑尖直指童杰胸口。

威武侯轻笑一声,浑然不惧,“怎么,奕珩缘何这样大的火气?本侯依旨办差,奕珩莫不是,想要抗旨逆上?”

这样一顶帽子扣下,孰能善了?木奕珩面色不变,剑尖又递出半寸,压得威武侯胸口处的衣襟,深陷进去。

林云暖清晰听见,木奕珩喉结滚动的声音。

她实不知,自己如何卷入这些明争暗斗之中。她轻轻在后,抱住木奕珩的腰。

有相劝安抚之意。

木奕珩回过头来,在她眼中望见宁和坚韧,她是想,随威武侯走一趟,免他被治抗旨之罪?

电光石火之间,他那颗心,安稳落地,有了答案。

这个让他放不开手的妇人,大约,便是他命定劫数。

情何物,爱何物,他不懂。只知,为护眼前这妇人,他愿许一生盟约。

“这位,乃是木某未婚妻子……筠泽人士,两年前随木某来京,侯爷大可命人搜证。她为防御所千总妻房,不知在侯爷瞧来,还有甚可疑之处?”

官眷,无真实凭据,自不可随意下狱入刑。

童杰眸子黯了黯,视线落在林云暖面上,许久。“既如此,想必奕珩好事将近,来日还要上门,向奕珩讨杯喜酒才是。”

他终于转身,掀帘下车,呼喝众人:“放行!”

车轮,滚滚向前。

木奕珩手中的剑,“当”地一声落下。

林云暖呼了口气,抱住他亲了一下,“还好你机警。不知我哪里像乱党细作,竟被那威武侯盯上。”

木奕珩转过脸,将她腰托住,抱在自己腿上,“我不是机警。适才所言,句句属实。”

他望向愕然愣住的林云暖:“这位威武侯,与我结过梁子,若我今日所言,未曾坐实,将来他必还有欺君之罪治我。”

林云暖瞪大了眼睛:“可……他并不是皇上,如何便是欺君?”

“他奉旨行事,代表的便是皇上。卿卿,无可奈何,大约,我俩只有成亲……”

“这……这简直太荒谬了!”林云暖跳起来,离他老远,“婚姻之事岂是儿戏?我何曾说过,我要嫁你?我这就回去,跟他去军署受审,我就不信,我清清白白,他还能将我如何不成?”

木奕珩叹了口气,有些疲累的靠在身后车壁上面。

“你是不知,这位威武侯的刑讯程序。无论有罪与否,先毒打一顿,打得怕了,届时说的,自然都是真话……且他盯上你,也是因我之故,你信不信,只要你现在落单,明日你兄长,便连你的尸骨都找不到?”

林云暖彻底傻了。

老天是有多眷顾她,叫她入了那种大人物的眼?

归根结底,还是怨这木奕珩!她扑上去,揪住他领子,“木奕珩,你做什么得罪那么多人?你一个小小从五品,作何惹恼一品军侯?你是不是疯了?”

从五品于哪里是“小小”?寻常人家,想考取功名,混出品级,怕也要十数载苦读,举全家之力,还得有机缘,能做出成绩。

可这从五品官职,在公侯面前,确实是不够看的。

“还有卫国公世子……”林云暖想起听来的那些事,不由后怕,“你还得罪了帝姬的儿子,国公府的世子!木奕珩,你知道作死两字如何写的么?”

木奕珩低低一笑,揪住妇人领子把她拖到自己腿上。

“你不用担心,你男人敢得罪,就一定能摆平……”

那声音低下去,妇人的抱怨也被吞入腹中。

他亲吻得格外温柔,格外仔细。林云暖一时忽略,适才他所说的,嫁娶一事……

这场婚姻势必掀起巨浪。木奕珩虽有所准备,却未料得浪花激起如此汹涌。

木雪痕刚刚下葬,木家沉浸在悲痛之中,威武侯罕见上门致哀,话中偶然问及木奕珩与筠泽寡妇婚约一事,木家像被平地扔了惊雷,炸裂开来。

木奕珩守丧,十余日不曾出现,成亲一事,林云暖只当做一时戏言,别说木家不肯,便她自己,也不肯应承。这日上元,不宜迁居,为毓漱女馆将来打算,仍是不得已搬了出来,生意事全权交与徐阿姑打理。

林熠哲必是要来的,车马才出巷口,就见一队扈从,向他们走来。

“敢问,可是筠泽林氏?”

林熠哲蹙眉:“尔等何人?”

来人向轿上徽纹一指,“太常寺木大人府上,恭请筠泽林氏夫人入府一叙。”

本该开宴迎宾的大好日子,木府上下一派萧瑟。因老太爷和老夫人尚在,门前仍是挂了福字灯笼,一入后院,却是满目戚容。

木雪痕虽是小辈,却甚得宠爱,于佳节之际离去,对府中诸人打击不小。

其中尤为激动的,固然便是二房夫人。女儿尸骨未寒,木奕珩就对外言称欲要娶妻,就算只是兄妹情分,这表现,也未免太过凉薄了。

侍女引林云暖过了小桥,又走甬道,故意弃车不用,带她穿过半个园子,所表何意,林云暖能体察出来。

不就是想用这满眼富贵,无边府邸的美景繁华,凸显木家门第之尊,是她一个白身妇人,配不上的么?

林云暖唇边凝了抹冷笑,无言随侍婢走进正房正院。

林熠哲在木家外院偏厅,见到的是木家长子、提刑按察使司佥事木清渝。

……

院中极静,廊下执帚的,庭前洒水的,抹拭栏杆的,竟不发出半点声息。一见客至,纷纷屈膝行礼,并不多将目光抛来,令客不悦。屋里早得通传,就有两个穿戴体面的丫头过来掀了帘子,同时有人捧凳奉茶,几乎她一进来,就置备妥当。

引客前来的侍婢便介绍道:“这位是我家大奶奶,和我家大姑奶奶,夫家姓成。”又朝炕上二位道:“这位便是林氏夫人。”

木大奶奶起身,道:“夫人请坐。”

林云暖也不好不致礼:“木大奶奶,成夫人。”

木紫烟似乎刚刚哭过,一双眼睛有些红肿,她并不起身,似没瞧见林云暖一般,木大奶奶转圜道:“夫人知道,我家四妹新丧,失礼处,夫人勿怪。”

林云暖当然不会怪罪,却也不准备让自己受辱。木大奶奶上下打量林云暖,见妇人并不露怯,大大方方坐了,一袭淡紫衣衫,绣着浅浅的霜白芍药,下着石青色宽幅百褶裙子,便是坐着,也并不显露一双脚。适才施礼,行止也挑不出错来。是个教养极好的女子。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