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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堂(65)

木奕珩面容狰狞,一把将他推开:“滚你的!老子女人在前头!”

索性亮开刀,大喝一声:“巡防营办差救火,都给我滚开了!”

生生劈开一条路,拼命朝前去。

钟晴在桥上,被人猛地推了一把,几乎摔下桥,抱着桥栏回头,不见唐逸身影。

“奶奶,别等了,咱们先逃吧!说不定四爷也先回家了……”

钟晴不听侍婢劝阻,逆流一点点朝后挤,嘴里念道:“郎君,郎君……”

鼻腔里吸进呛人的烟,眼睛也刺激得流泪看不清了,突然脚下一绊,摔在桥旁,不知谁踏来一脚,正踩在心窝上,猛地呛了下,痛得冷汗都出了来。

唐逸一路尾随在兄妹二人之后,见他们立在巷子里说了会儿话,又走出来买了盏灯。她有束头发还没拢上去,随意地落在肩上。唐逸手指蜷缩着,不由自主动了两下。

突然,一声尖利的叫声传来,侧旁巷子里冲出一匹马,惊得人群乱起来,不知谁手里的花灯被抛上半空,落下,就燃着了整个摊档,摊主慢了一拍,火星弹到侧旁的爆竹摊子上头,那火光就伴着巨响熊熊冲天,一盏连着一盏的花灯,瞬间连成一条火线。

比火势更猛的是人群的恐慌,他们尖叫、推搡、奔跑、踩踏,路变得拥堵。

林云暖被林熠哲护在怀中,贴着墙根徐徐随人流向前,不知哪个角落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低头寻去,见到一双双飞奔的脚的空隙里,落了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

“别,别,我的孩子!”

妇人尖利的叫声被喧嚣淹没。林云暖瞳孔猛缩,那孩子离他们太远了,怎么办?怎么办?

就见一只脏污的手,抓住那襁褓的一角。

林云暖心都随着静止了。

有人匍匐在地抓住了那孩子,背上被连番踩了几脚,他将孩子紧紧护在自己怀里,好容易才爬起身,挤开人群钻进身侧的巷子里去。

林云暖眉头一松:“是、是沈大夫!”

沈世京在旁,也瞧见了林云暖,她被林熠哲护着,贴在对面墙角下。

纷扰的人流,在他们中间的道上一波波涌去。

那孩子的母亲终于冲破千难万险,扑过来一把夺回孩子。

小小的襁褓上头有大人踩下的鞋印,妇人哭着打开,查看孩子伤了不曾。

接着跪在地上,哭着向沈世京道谢。

林熠哲拥着林云暖凑过来了,沈世京朝他们一笑:“你们都没事吧?”

视线落在林云暖身上,暗暗打量。

“没事。沈大夫怎么会来?”不是说,花灯节无趣,每年都宁愿窝在家里瞧医书,也不爱出来凑热闹吗?林熠哲这话里有几分揶揄。

沈世京微微一窘:“凑巧出来……”

又道:“烟往这头吹呢,火势不甚大,这种情况最引起容易伤亡的,反而是推搡踩踏。前头我见巡防营已经派人来了,水龙车正往这头赶。你们稍待一会儿,我去瞧瞧那边有否伤者,尽一份薄力。”

林熠哲抿了抿唇,觉得自己适才的揶揄显得有些小家子气。

沈世京朝他们点一点头,贴着墙慢慢往前走。见到伤重之人,就拖到一旁巷子里,免他再受伤害。

烟呛得人不由自主眯起眼,两人生怕被卷入人潮,掩着袖子在巷中暂避。

是林云暖先瞧见了唐逸。

他推开人群,头发散了一半,身上蹭了块脏污,焦急地往这头挤来,环顾四周,寻觅着什么。

终于,两股视线交汇。唐逸霎时顿下步子,眼睛湿润起来。

她完好无损,被林熠哲护着……

刹那间所有的喧嚣都离他远去。这一眼望去,恍若回到了初遇那天。两船在水中擦过 ,他瞭望去,撞见撩帘偷偷看过来的女孩儿,一眼对上,就知道那是自己寻寻觅觅、此生一直在追求的所爱……

而今,却再没理由向前一步,将她护在怀里。

唐逸未及伤感许久。听见一片高声的嚷叫,穿差服的人划开人流,对拼命奔跑的行人大声呼喝, “慢些慢些,烧不着你们!瞧把孩子撞倒了,你怎么回事? ”

沈世京恰时拖了个被撞伤了头的少年过来, “有没有帕子?有没有? ”

很大声,焦急地问侧旁的人。

林云暖连忙扯下面巾,林熠哲帮忙递过去。

这远远不够,那血很快渗透了,流得沈世京满掌。

沈世京不及思索,顾不得是在谁人面前、又在何地,他快速将外袍脱掉,用牙齿撕出一大条布,朝林熠哲道: “你过来,给他按着! ”

林熠哲接过伤者,沈世京又扑出去,将一个哭得凄惨的七八岁孩童拽过来。他朝林云暖一瞥,林云暖就快步上前,将那孩子手牵住,蹲下来小声安慰他。

也有别的人受沈世京感染,停下步子,帮忙劝住推搡的人群,或是去扶那些不甚撞倒、跌伤的人。

唐逸眸子动了动。他清晰看到,林云暖和沈世京在视线对上时,露出会心一笑。

她的笑容,他已多久不曾见到……

木奕珩就在这时冲来,手里的刀往刀鞘里一收,高大的身体撞开挡路的人,走到巷口,才觉腿软,两手撑着膝盖弯下腰,边喘边笑。

“娘的,吓死老子了!”

见她蹲在那,抱着个脏兮兮的孩子,不由撇撇嘴,“把他放开,我先叫人护你去安全的地方。”

见她颇不赞同地蹙眉,又解释道:“那边不少爆竹摊子,待会儿一个不好,说不定炸死人……”

沈世京在角落里发现一个妇人。他扬声道:“林夫人!来帮帮忙。”

林云暖抚了一下孩子的头,立即便冲了过去。

两个路口外,沈世京摊开双臂护在一个妇人身前,免人群将她冲撞。

林云暖一过去,望见那妇人捂着肚子,裙子上一片红色印记。

她连忙将妇人搀起,“夫人,夫人!您可是有孕了?”

妇人痛得说不出话,一张口,就发出痛苦的哭喊。

她与妇人道:“夫人,您若不介意,我叫官差抬您去安全之处?”

男女有别,沈世京不能随意抱起妇人,危急时分,官差救人却是本分。林云暖朝木奕珩横了一眼,没好气道:“听不见吗?还愣着?有需要的人在这里!”

木奕珩嘿嘿一笑,刚才黑沉的面孔此刻光风霁月,“听见没?还愣着?”

适才他与林云暖献殷勤却被人家晾在一边,几个离得近的差人都替他不好意思,因此背着脸没敢瞧他,生怕他恼羞成怒迁怒在他们这些下属身上。

差人上前,沈世京随着进了巷子,切住妇人手腕,凝眉片刻。

妇人泪汗流了满脸,伤心又无助地朝他看,林云暖让妇人枕在自己腿上,轻声与她解释:“这位是沈大夫……”

又焦急地盯着沈世京,瞧他表情数次变换。

许多人就围在巷口,静静的瞧着三人。

木奕珩忽觉眼睛有些不适,涩涩的。舌根也是苦的,难受至极。

妇人打破宁静,大声地哭起来。

她挣扎着,把林云暖一把推开,伸手揪住沈世京的衣裳,大声道:”你骗我,你骗我!我的孩子好好儿的,他没事!你这庸医,我用不着你瞧!

又哭:“好容易怀了这胎,说是男孩儿!前头七八个闺女,好不容易盼来这个,没了,我还活着做什么?”

她冲起来,就要一头撞在墙上。沈世京拦在她身前,喝道:”不要做傻事!“

林云暖跌坐在地,林熠哲未及上前相扶,木奕珩就冲了上去,先搂着林云暖把她搀起来,接着抬脚就要去踢那妇人,林云暖一把推开他,挡在妇人身前,喝道:“你干什么?”

木奕珩眸子闪过一抹受伤,瞧瞧妇人,又瞧瞧她。

林云暖转过身来,一把攥住疯狂寻死的妇人手臂。

她声音有些发抖,但语气十分坚定。

她说:“你看着我!告诉我,你这辈子活来做什么?七八个闺女怎么不好?他们不是你的骨血,不是你丈夫的女儿?我明白你没了孩子伤心,可不代表,没了儿子就得去死!你这样作践自己,旁人又如何会瞧得起你!人必先自辱然后人辱之!你把自己看得太轻,把自己当成生儿子的工具!我告诉你,你是个人!你和男人一样,是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