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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GL)(6)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宴会间,严云农带着夫人和两个女儿,举着红酒杯同来宾们问候寒暄。柳嘉生往往活泼,同各色客人总能搭上一两句话,人家都说,“严教授,你这个女儿有趣。”而严嘉爱面若冰霜,神游天外。人家故意同她讲话,也只是回一个清清冷冷的“嗯”。

在人群之中,严嘉爱看到了棠玄。她并未同乔站在一起,乔在与别的朋友寒暄。她穿了条金色的礼裙,露出肩颈的大片肌肤,她真瘦,锁骨线明晰如刻,却不单调,反而亭亭多姿。她浅栗色的卷发及肩,看上去温暖柔软。不停地同人举杯,却并未饮酒。

此时严嘉爱到底还不能看清大人们的事。只见不停有人上去同棠玄寒暄交谈,围簇她如众星捧月。

金色的月亮。

严嘉爱离开人群,去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大厅暗下灯光,放起了舞曲,人们围成一圈,观赏着什么。

严嘉爱挤进人群,看见中心空地上,一身西服的严云农带着身着白色如小小天使的柳嘉生翩翩起舞。因小舞伴身高不够,严云农微微低着身,绅士十足。而柳嘉生面带微笑,陶醉于音乐中眉眼之间风采迷人。

一舞完毕,人群鼓起掌来。柳嘉生牵着裙子朝大家行了个屈膝礼。接着舞曲再起,人们纷纷寻舞伴合手而跳,严嘉爱听到柳嘉生大笑着说,“我还要和爸爸跳!妈妈别抢!”

严嘉爱穿过一对一对翩翩起舞的宾客,朝宴会厅出口走去,眼前金光一闪,被人拦住了去路。

“要去哪儿啊?今晚最美丽的小姑娘。”

严嘉爱抬起头,直视棠玄的眼睛,“我不是小孩儿,不必用这种声音来哄我。”

棠玄朝那边起舞的严云农和柳嘉生看了一眼,低下身对着严嘉爱笑,“阿姨没有舞伴,嘉爱和阿姨一起跳好不好?”

“想和你跳的人多着呢。”严嘉爱洞明地说,“乔呢?”

但是棠玄没有管严嘉爱的话,直接拉着她的手穿进了人群之中,她舞步缓慢,轻轻地搂着严嘉爱的背,带领着她。

严嘉爱被她领着,不知东南西北,转了几个圈,不清楚状况地便来到了严云农和柳嘉生身边,在旋转之际,她同柳嘉生对上了眼神。

宴会厅里仍旧热闹,乐声时高时低地传出,棠玄同严嘉爱坐在台阶上,夜间风凉凉。

“是不一样的。”棠玄说。轻轻翻过那根银色鸢尾花项链的鸢尾花形吊坠,“你看。”

严嘉爱低头,看见在鸢尾花花心的另一面,镌刻着一个小小“A”。

“这代表嘉爱。别的人,都没有。”

“今天,我们在这里告别国小,朝着人生的新阶段迈进。我永远不会忘记,在国小的这六年......”千人的大礼堂里,坐满学生和家长,学生代表柳嘉生在讲台上声情并茂地发言。

严嘉爱坐在人群中,同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严云农作为家长委员会的成员代表家长们发言,表达对学校育人之恩的深重感谢。严云农在台岛声名颇盛,能邀请他对学校而言算是莫大荣幸。最后环节里,严云农和柳今元带着柳嘉生站在讲台上,接受校方工作人员的留影纪念。

严嘉爱坐在台下,同其他人一起鼓掌,没什么两样。

棠玄即将告别台岛。

为饯行,严家一家人在台岛最好的餐厅同棠玄共进晚餐。乔抓紧最后时间,访问旧友。

没人知道,因为那家人对乔心中的安琪儿的伤害,乔并不喜欢那家人。

晚餐时候,柳今元同棠玄说着旧时情谊,严云农对棠玄这些年对他们一家的帮助表达感谢之情,柳嘉生不停地说着惜别话,一定要棠玄阿姨再来,看来样子竟是要哭出来。而严嘉爱坐在棠玄身边,用刀叉切割着食物,一言不发。

“嘉爱,”柳今元催促,“说点什么啊,这些日子里棠玄阿姨对你照顾这么多。”

严嘉爱望向棠玄,棠玄微笑着等待她。而就在下一秒,餐厅的桌椅忽然剧烈摇晃,吊在半空的水晶灯忽闪忽灭,人群开始慌乱发出尖叫。

地震。

几下剧烈的闪灭后,所有的电力设备熄灭。这是在顶楼,来不及往下逃,所有的人都蹲下往桌子下面钻。

严嘉爱感到自己被人紧紧抱住,“别怕,别怕。”黑暗慌乱骤至的危险中,她说着这样令人安心的话语。

十几秒的慌乱之后,摇晃已经完全停止,电力设备恢复,水晶吊灯又亮了起来。人们整理衣服,拍拍胸脯从桌下钻出,感到几分小题大做的难为情。

棠玄带着严嘉爱站起来,脸上是没事就好的放心笑容。

而严嘉爱转头看,对面的父亲母亲也正带着柳嘉生站起来。隔着已经狼狈的餐桌,两方对上目光,所有情绪与信息都已在各自的眼底写清,一瞬明了。

悲伤。愧疚。张皇。无望。

严嘉爱抓着手边的餐巾,越来越用力,最后猛地松开,像扔一片垃圾似的把它甩在了餐桌上,转身跑开。

棠玄望向一脸羞愧的严云农和柳今元,“别担心,我去看看。”

棠玄很快在餐厅不远处的街道上找到了严嘉爱。她步子疲乏地走着,漫无目的。

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没什么能去的地方。

棠玄发现她后就放慢脚步,努力不惊动她地慢慢走过去,却发现她低着头满脸是泪。

她的心猛地扯紧。

严嘉爱停住,转身扑进棠玄的怀里,哭着说,“带我走吧。”

棠玄自然没有带走严嘉爱。那天晚上她送严嘉爱回家,在家门口,严嘉爱同她说了再见。

棠玄很想同柳今元夫妇好好谈谈严嘉爱的问题,却离别在即,没有时间。况且这种问题,敏感又复杂,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七月,国小组织优秀毕业生们去夏城游玩。船在海上浸了水,一半的孩子死在海里。

这其中,就有严嘉爱。

☆、海

【4.海】

静谧的海,深重的蓝色,如同一匹宽阔的天鹅绒覆盖了大地。

医院永远与坟场相邻,寂寂,无人说话。

郝主任拿小手电照着病人的眼睛。

小病人穿着蓝白相间的病服,端正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长发披散。

郝主任结束检查,坐回办公桌之后,准备写药方,“不急,我开一副药,慢慢调理,约莫半个月就能恢复。主要是在海水中受惊了,别的问题都不大。”他刚低下头准备写药方,又抬起头问,“这孩子的名字是?”

“嘉生。”一旁的柳今元说,“柳嘉生。”

柳嘉生检查完毕后就被带回了家,暂时的失忆症这回事,医生以为在家里调养会更好。严云农夫妇准备着幼女严嘉爱的葬礼,憔悴枯槁。

死去的是个小孩子,葬礼并不隆重,一切从简,选了城南的一处天主教堂举行告别仪式,出席的也只有严家本家人和严云农夫妇的三五密友。

神父念着祷词,彩绘的高高穹顶之下,漆黑的寿棺内铺满鲜花,躺着一身白衣面容恬静的女孩。柳嘉生穿着黑色的礼裙,坐在不远处。

仪式结束,棺盖合上,柳今元泣不成声,柳嘉生站在不远处,一不留意就站在了黑色寿棺的阴影里。她看着寿棺里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在棺盖的一寸一寸推移中,被黑暗覆盖,消失不见。

她转身,走在最前面,外面天日明朗,已是四年之后。

沙滩上,一群高中生正在举行班级活动,他们围坐在一起,支起了烧烤架,身边摆满了食物。

大海就在不远处卷起浪来,舔舐着海岸,濡湿了沙粒。

天色转阴,黑暗像张网似的隐隐约约地撒下来,覆在人的身上,凉意如潮,一个穿短袖的男生搓了搓胳膊。

女生之一的昕和把手搭在额头上,望了望天,担忧地说,“不会下雨吧?”

“蔡维你怎么搞的?查了天气预报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