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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仑沧月旧有盟(14)+番外

作者: 程晚寒 阅读记录

晚心中怒潮汹涌,轻叹一声,一颗澄澈清莹的心里,终于第一次感受到难以释怀的凄苦悲戚,耳畔段暄低声道:“阿晚,咱们走罢。”

晚迟疑道:“段大哥,庄公子还未出来。”

段暄冷冷道:“不必等他了。”蓦地挽着少女纤腰,飞身上房,夜色里白衣翩飞,飘然而去。

暗夜中他奔行如电,月光幽幽地洒在他身上,平增清冷寒意,晚只觉他心底似有极大寂寞,轻轻将脑袋靠在他肩膀上,方才稍感平安。

段暄搂着她,足下不停,不多时奔出梦珠城,来到郊外。月色倾泻,天上繁星密如珍珑棋局,草虫鸣声起伏不定,更增夏夜岑寂。

段暄飞掠到一条潺潺溪流之旁,放下少女来,并肩而坐,转头问道:“阿晚冷么?”

晚衣裙单薄,身上正觉寒意袭人,闻言忙点了点头。段暄脱下外裳,披在她身上,起身拾来大批枯树枝,指尖真气摩擦,火光乍现,点起一堆火来。

阿晚犹豫道:“段大哥,为何你初见我时,便自报姓名,对着别人,却那般冷漠?”

段暄一怔,心念百转,一时竟然想不出答案,终于轻叹一声,摇头道:“段某不知。”

火舌吞吐,其光如金,一阵噼噼啪啪的枯枝爆裂、燃烧声中,两人一时默然。

过了片刻,段暄取出一枝玉箫,凑箫于唇,低眉而吹,箫声低缓柔和,若虚若幻,远远飘了出去,箫声中仿佛有月色明亮,镀蓝竹海;流水潺潺,激荡花开。

夜凉如水,偶尔夹杂着枯枝爆裂之声,说不出的幽婉凄凉。

夜风拂面,晚的万千青丝在月光的抚慰下飞扬不休,温柔地凝望着段暄,忖道:“段大哥对别人处处温文有礼,照拂有加,可在他自己的心里,肯定有一件伤心事,让他总是难过。”

一支箫曲吹罢,段暄凝望着幽暗的苍穹,神色沉静如水:“阿晚,在我年幼之时,我曾是世家的王孙公子。我父亲是权势显赫的王爷,我母亲却是江湖上极负盛名的美人,她并不喜欢我的父亲,后来却嫁给了他。”

晚怔然道:“什么?若是不喜欢那个男子,怎能相嫁?”

段暄沉吟着道:“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我母亲还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她是上一任魔教教主之女,出身高贵,又冰雪聪明,已经被策为长乐崖下一任圣女。

但我母亲虽然出身魔教,却不喜欢打打杀杀,唯独喜欢弹琴,她的琴技出神入化,每当初春之时,她一弹琴,便引得百鸟来朝,蔚为奇观。

那一日她在长老会上溜了出来,携琴独自去了长乐崖,一个人弹起琴来。

她弹了一支《静观吟》,又弹《竹吟风》,正满心沉浸在优美典雅的琴曲之中,尘心尽涤。

忽然听见一个声音笑着说:‘姑娘琴艺绝佳,但依在下看来,姑娘方才起承转合之间,似乎琴音略高拔了些,少了圆润蕴藉之美。’这声音听着陌生,却低沉磁性,很是动听。

长乐崖乃是魔教圣地,除了教主、圣女和诸位长老,等闲教众一律不得擅入,是以那儿风景虽美,却寂静无人,唯有鸟语风声。

母亲听了这话,不禁吃了一惊,转头向那声音出处望去,只见一个少年笑吟吟地倚靠在一棵桃花树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那模样跳脱飞扬,玩世不恭。

母亲见他是个陌生人,很奇怪他怎么能登上长乐崖,崖下教众却没有人出声示警,说道:‘你是谁?这儿是不许外人来的,要是被我哥哥知道了,一定不饶过你的。’

那少年笑嘻嘻道:‘姑娘,咱们才刚认识,你就这么关心起我来啦?’

母亲听了他这话说得轻薄无礼,很是生气,说道:‘谁关心你了?我也不认识你。’那少年微笑道:‘咱们这不就认识了?我姓苏,双名云异,你若喜欢,怎么叫我都成。’”

那时我母亲听他说了姓名,说道:‘我不爱认识陌生人。’

苏云异听她说得冷冰冰的,一点也不生气,仍是脸带微笑,说道:‘你不爱认识我,在下却很想知道姑娘芳名呢!’

母亲不答,那少年也不生气,笑道:‘你琴技天下罕见,我便叫你琴幽,好不好?以后只有我一个人这样叫你。’

母亲听他越说越是放肆,衣袖一拂,抱琴便要下崖。

忽然一阵笛声随风传入她耳中来,婉转动听,她只听了片刻,便觉得心旷神怡,心头说不出的舒畅。

她转头望去,那少年手中执着一支竹笛,横于唇边,悠然吹奏。

曲调旋律宛然便是她刚才弹奏的《静观吟》,但改琴为笛,某些段落稍加变化,更为流转自如,幽雅悦耳。

听到后来,她宛若身处春夜幽谷,仿佛有人羽冠鹤氅,在月下竹林里焚香抚琴,听到后来,她心中莫名地澄净下来,万物静观,天地安宁。

那少年一曲吹罢,曲调一转,又自吹奏起《竹吟风》来,清空骚雅,宛然有君子虚心靖节之意,风声呼啸,仿佛正为笛声伴奏,柔缓如童年梦境里的歌谣,在她耳畔久久回响。”

第17章 第 17 章

晚听得悠然入神,低声问道:“段大哥,后来怎样?”

段暄清隽的脸上满是寂寥萧索之色,轻声续道:“那少年走了过来,摘下一朵桃花,别在她如云青鬓上,微笑道:‘世人皆道桃花为佳人增色,这朵桃花却是因姑娘而增色。’

只为他这句话,我母亲便爱上了他。

可是那苏云异是名门正派的高徒,我母亲却是正派眼里的魔教妖女,他二人的心意刚被世人所知,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当时的魔教教主闻讯大怒,将她锁在长乐崖上,命众多高手把守,不许她下崖半步。

苏云异后来甘冒奇险,再次偷上长乐崖,带着她一起逃走。但很快就被魔教教主领着人追了上来,苏云异寡不敌众,被刺中了一剑,剑上又喂了剧毒,命在旦夕。”

晚听得心惊胆战,“啊”的一声,钻入他怀抱之中,簌簌颤抖起来。

明月西沉,挂在苍穹一角。

清辉斜照着他的侧脸,鼻梁高挺,笑颜中带着淡淡的哀愁落寞:“阿晚既然害怕,那段某便长话短说。

那剧毒本来无药可救,但当时的一位王爷,府上藏有可解百毒的‘金风玉露’,那位王爷容貌俊美,又年少有为,叱咤沙场,立下赫赫战名,偏偏深陷情关,自从与我母亲一面之缘之后,便再也难以自拔。

他听说我母亲急于救苏云异的性命,便以‘金风玉露’为聘,向她求娶。我母亲不能眼睁睁看着情郎死去,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同意嫁给王爷。

两人新婚之后,王爷救醒了苏云异,那苏云异眼见心上人竟然嫁作他人之妇,大受打击,一言不发地离去。你知道他是谁么?呵,他便是我的师父,后来的昆仑掌门云鹤子。

婚后两年,我母亲生下我来,王爷大喜,对她更是怜爱备至,但她始终郁郁寡欢。那位王爷——就是我父亲,后来生了一场大病,撒手人寰,我母亲早已憔悴不堪,随他逝去。

我师父听说此事,闯到王府,抢走我母亲的尸身,也将我一起带走。他将我母亲的尸身葬在昆仑的碧落洞里,夜夜在洞前舞剑,有时月光明亮,他的背影洒在昆仑漫无边际的冰雪之上,实是寂寞难言。”

说到这儿,他顿了一顿,神色苦涩:“你看,阿晚,我的存在,不过是见证我父母的消亡,段某这一生,到底为了什么而活呢?

世人都说我是昆仑派的天之骄子,说我是他人仰望的明月,只有在我心底,才清清楚楚地知道,段某不过是一颗流星罢了,刚划过天际,便湮没无存。”

故事不知不觉述尽,自命流星的男子却怔了良久。

这番话在他心底缭绕已久,但他不曾对师父说过,也不曾对他人提起,不料此刻对着这相识不过数日的少女,竟然随口说出,似乎是一件再平常自然不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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