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师兄萧萧肃肃地立在殿中,只说两句,一个是既然师父遗命,我自当接过这掌门之位;一个是琉璃师妹美貌绝伦,我自惭形秽,只怕配她不上。
琉璃只恨不能愤愤地掷给他一面镜子让他顾影自照一回,再问到他脸上去:“师兄,你自惭个什么?又形秽个什么?”
然而师兄这么说,摆明了是个不想给任何暧昧空间的婉拒,连木头似的赵长老都听懂了他话里的含义,场面一度很波澜不起的寂静。
周长老拿出师伯的架子,出来打圆场:“哈哈,哈哈,赵师弟你莫性急,哪有老掌门刚去世,咱们就将琉璃侄女嫁出去的道理?琉璃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这三年的孝总是要守的,依我说,怀照的武功为人,那是人人都服气的,此刻先让他承了掌门之位,两个孩子成婚的事,将来慢慢再议不迟。”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难怪他能当大哥,嘴头上有两把好武艺。
沈公子顺顺当当地成了北辰掌门,不上半年,用实力证明老掌门有一双好慧眼,并未看错了人。
这一年来,门中弟子练武颇勤谨,门规也守得严,但却越来越有个要到江湖上扬名立万的声势。老掌门在江湖上混了前半生,虽是一身卓绝的武功,却吃过不少暗亏,临老来悟到一个道理:习武只为强身健体,不为招惹是非。
他本来盼派中人能够安安分分地待在天镜山中,做不理江湖杂事的世外人,所以立下门规。但人各有志,三位长老懒怠动弹,年轻弟子们却很有个出去闯荡的心思。
之前的龙华会,小皇帝遍洒英雄帖,以岳小红为代表的年轻弟子忍不住背着沈掌门去赴会,一试之下,众人才发觉,自己的武功放到江湖中,果然是把明晃晃杀鸡如割草的牛刀。
岳小红明知此事被掌门师兄知道后,必定责罚,幸而在龙华会上竟瞧见了沐嫣。
沈昀对这迟钝少女的心思从来未加掩饰,当初她不辞而别,沈师兄难得地在众人面前失了态,骑了马急切地四处搜寻,那份细心劲儿比得上贪图赏赐的汉军搜寻楚霸王,遍寻不获后,沈师兄的神色消沉得像和霸王告别的虞姬。
岳小红对此贼清,当下一封飞鸽传书,将沐嫣出现在龙华会的事告知师兄。果然掌门两天两夜不睡地赶至,来不及计较他们犯了门规,打着既然来了便要夺个魁,以免咱们北辰派被人看轻的旗号,堂而皇之地去了龙华会。
临去前,少年忽又微一迟疑,问道:“岳师弟,我穿这身白衣裳,不算难看罢?”
从来只说女为悦己者容,早该料到男子也是如此。
岳师弟险些儿没暗地里笑破了肚皮。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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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第 51 章
北辰派的三位长老活得长了,又久不出山,对世事茫然不知,各有各的糊涂,很当得起长老的风范。
因此三位资深的长老在派中一向不大有威望。
对此派中的弟子都心里有数,三位长老心里也有数,很明白众弟子心里有数。
如今好不容易来了个不明真相的沐嫣,三个老耆宿终于有了摆谱的机会,不但欢喜,而且简直的有些感激。
表面上自然要拿起款来,不须粉墨,便可登场。
周长老率先咳了咳,摆出一副正经的脸色,先问掌门何时成的亲,怎地也不知会老朽一声,眼里可还有老朽这个师伯么。
沐嫣果然心下忐忑,见他神色肃然,端重得好比孔圣人门前的石狮子,因沾了圣人的光,自觉任重而道远,比起别的石狮子来,尤其的有身份。
这位周长老若是见了那位一张瓜子脸,板成麻将的郑知府,真是好一对流水遇了高山。
她想着心下慌张,不知他要怎么为难自己,换作从前,她自然要从师父的故技,拍拍屁股溜之大吉,但眼前沈昀已是自己的人,此刻若是逃了,未免有些不讲义气。
沈昀一如既往地沉得住气,微笑道:“好教周师伯得知,怀照已与沐姑娘定了终身,过两日便请大伙儿喝喜酒。”
谭长老一不小心被周长老抢了摆谱的先,遗甚恨甚,抢过话头便道:“掌门成婚,是件大喜事,该好好操办一番才是,只是这位姑娘,老朽却眼生得很,不知是哪家名门高师的弟子?”
沐嫣更是红了一张脸。
她在这世上,身份一直有些不尴不尬。
苏小侯爷的位子,她和小皇帝是同一条心,想让他坐得稳稳的,并没半分要宣扬于世的意思;师父虽然俊秀倜傥,到底担个飞檐走壁的名声,身为大盗的徒弟,他既然不是高师,她似乎也无论如何和名门沾不上边。
而打算和她成婚的沈公子,于朝廷而言,是前阁老之子,金尊玉贵的好身份;对江湖来说,是第一门派北辰的掌门,跺跺脚风云四起。
如此算来,沈公子虽不是神道一流,想来呼风唤雨的本事也不会太差。
比来比去,她都同他差着这么老大一截,从前怎么没想到这一节,大约是被他春风似的好容仪好脾气迷了心智。
沈昀倒像没什么心理压力,正要说话,在旁站着的琉璃忽的不咸不淡地开了口:“我听说,这位沐嫣姑娘么,是黑风寨的寨主,打家劫舍很有一套。”
三位老古董如她意料之中地变了色,脸上开了个染料铺,青一团紫一团,煞是五花八门。
三人中,又属赵长老的性子最端严,神色伤悲得像被个熊孩子踢了一脚而自顾身份,不好意思踢回去,郁结得简直痛心疾首。
北辰派中人向来自许清高,三长老更是将这份自许发挥到十足十,眼睛端端正正、一丝不偏地生在头顶,不大爱往下看。
即便沐嫣是世家千金、名门高徒,他们多半也会觉得配沈公子不上,何况她只不过是下九流的一个小小寨主?
沐嫣脸带讪笑,向后退了两步。被这许多人一齐瞪着,她实在有些不好受。
琉璃眯着眼一声嗤笑,轻飘飘地道:“掌门师兄的审美,近来怕是有些脱俗罢。”
沈昀缓缓将沐嫣拉近身畔,握紧了她的手以示安慰,脸上微笑不减:“师妹此言差矣,怎会是近来?早在一年多前,初见阿嫣之时,我便已对她倾心相许,此番重逢,实是意外之喜。我按捺不住相思之苦,大着胆子向她求亲,蒙她不嫌弃,竟答允了我,大约是我忝居这北辰掌门之位,总算不算太差劲罢。”
沈公子说鬼话的本事着实了得,且说得情真意切,比起苏斐和师父来,别有一番令人信服的力量,相较下来,程屏的口舌简直上不得台面。
当晚一个执事弟子安排一间上好的卧房给沐嫣住下,言下着实巴结。
白日里人人看得分明,少年掌门对这姑娘偏爱得紧,言辞里处处维护的劲头,很能和护崽的老鹰一较高下,这弟子心思灵透,自然会意,对钦定的掌门夫人分外谄媚。
沐嫣谢了他回屋,却睡不着,出得门来,但见月上中天,月光映下斑驳的阴影,远处群山起伏如异兽背脊,清风拂面,微带悠寒之意。
她正要去找沈昀,一个白衣人自回廊里迎面而来,却正是他,手中执着白玉梅花笛,通体莹澈,一点光华流转如月色,见了她,眉眼中沁出笑意来。
她叫了声“怀照”,他取笑道:“怎么,得了便宜便不认账,不肯再叫我夫君了?”
她忙摇头,红脸道:“咱们不是还没成亲么。”
他伸臂揽过她入怀,两人并肩坐在廊间的长椅上,微笑道:“早有天地日月为咱们作了证人,白日里周长老他们说的话你不必放在心上,能娶你,是我的福气。”
沐嫣听他语气诚挚,心下欢喜,又有些担忧,低声道:“我瞧你们派中的几位长老都不怎么好说话,你要解散北辰,恐怕难度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