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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思归/嫣然莫思归(20)

作者: 程晚寒 阅读记录

重逢以来,他始终雅淡自持,唤他侯爷,此刻突然叫出“竹喧”二字,苏斐心神一震,幼年时代的画面倏然在脑海里回放。

那时他也只有五六岁,冬日二十三是苏老侯爷诞辰,贺客络绎不绝,林阁老也领着小公子来府中道贺。

幼年的苏斐颇顽劣,不耐烦陪着老爹在席上应酬,溜回后花园里,准备堆雪人。却在园中见到了一个孩子,拿着一本书卷低头正看得出神,衣衫似雪,若非乌发如墨,几乎便像是雪中化出来的灵魄。

小苏斐愣了愣,冲上去一拍他的肩膀:“你是谁家孩子,怎么跑到这儿来看书?”

那孩子吃了一惊,抬起头来,双眼晶亮如沧海遗珠:“我叫林昀。”

小苏斐笑嘻嘻地问:“你看的什么书?”

那孩子温顺地将书卷递了给他:“庄子,《南华经》。”

他了然地点头:“书塾里的先生说了,这是本好书,咱们一起看。”

雪后初晴,一双小童并肩坐在庭前,四只小手捧定了书卷,凝眸一行行地读下去。

那日林阁老辞别的时候,在席上遍寻不见独生爱子,急得不行,幸而来了个丫鬟,说林小公子在后园和小侯爷玩呢。

找着了儿子,林阁老就告辞。

小苏斐拉着那孩子的手,依依不舍:“庄子的话太淡了没什么意思,你下回来找我玩,我拿更好看的书给你看。”

那孩子应承了,下回再来,小苏斐便拿一本《六韬》和他看,谈及书中的谋略,兴致勃勃地拿园中的蚂蚁窝做实验,消磨得好时光。

沈昀的语气淡淡的:“竹喧,从那时咱们便不同。你自幼喜欢韩非之道,认同纵横捭阖之术,我爱的却是梦蝶南华。”

苏斐嘿的一声,换过话题:“嫣嫣,你也不喜欢待在京城么?”

沐嫣将手缩在袖子里,脸上仍带着笑:“我比怀照还更山野草民,哪里适合在京城长住呢?何况我在江湖上漂泊惯啦,喜欢无拘无束的日子。”

苏斐道:“你们要走,我不拦着,但好歹先在我这儿住几日,喝了玉羡公主的喜酒再走。”

这理由,合情合理,她想起小公主待自己甚好,便点头应允了。

程屏一整天的神情都颇悲愤,斜眼瞥了沈昀无数眼,越看越不得不承认他有绝佳的风姿,心情愈发抑郁。

沐嫣看出他不乐,安抚道:“小屏,我给你买几斤瓜子儿去。”

程屏忧郁地道:“要薄皮瓜子儿,绿茶炒的,让我清清火。”

半月后,小公主穿一身火红的嫁衣,身姿婀娜,风风火火而豪情万丈地和吴啸天拜堂。

眼看着公主出嫁,小皇帝笑得一脸慈祥。

太后的脸色却不大好看,似是对吴驸马不怎么满意,但碍于皇上的面子,只得勉强撑出一丝笑来。

太后身边寂然坐了个盛装美人,看样子便是林皇后。沐嫣向她望了一眼,心底赞叹。

沈天仙之妹,果然当得起倾城之说。

云窈赫然在座,淡妆素裹,她容色虽也明艳娇美,但和林皇后一比,却显然逊了一筹,由此可见小皇帝对云窈当真是一往情深,并不为爱上她的好皮囊。

只是林皇后一脸沉寂地端坐着,从头到尾难得说一句话,见了沈昀,也只微微一怔,就转过了目光,便如没看到一般。

新人拜过堂,喜烛高燃,殿前筵开盛宴,欢语不绝。

徐世子兴冲冲揽着苏斐的肩膀:“老苏,我爹的下属近日得了几盆绝好的菌桂、木兰,据说都是古时候的异种,巴巴儿加急送了回来,等今儿散了席,带你去赏鉴赏鉴。”

苏斐身上官袍热烈如火,笑得不慌不忙:“散席后若无事,自当随你去瞧瞧。”向沈昀笑道:“怀照,你当年一茶杯打破了镇国公世子的额头,可还记得罢?”

沈昀脸上一热,拱手道:“世子,在下当时年幼无知,一时失手,还望勿怪。”

徐世子凝视着他,忍不住咽了咽唾沫,急忙摆手:“你说哪里话来?当年是我对你言语无礼在先,要说有错,也是我有错,再说了,这点小事,谁还去记得?”

苏斐举起酒杯:“正是。”三人齐齐举杯,一碰饮尽,相视而笑。

沐嫣提起酒壶,替沈昀满上,凑巧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撞了他一下,那杯酒都倒在他衣襟上。

沐嫣哎哟一声,顾不得别的,急忙伸袖去擦,他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阿嫣,无妨。”

徐世子一拍桌子,怒道:“放肆!反了你了,敢打翻沈公子的酒,你是哪个宫里的太监?”

那太监吓得魂飞魄散,跪倒在地,抖衣而颤,连声道:“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身后一个宫女低声道:“沈公子,请随奴婢去更衣。”

沈昀正有此意,从容道一声失陪,跟在那宫女之后,退出大殿,穿过长长的回廊,来到一处偏殿。

第22章 第 22 章

那宫女恭敬道:“沈公子请进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罢。”

沈昀修习玄功,耳目之明远过旁人,听得里面有甚轻的呼吸声,剑眉微蹙:“里面还有别人?”

那宫女一怔,答道:“大约是整理衣衫的浣衣监罢,公子更衣时,可要奴婢服侍?”

沈昀摇头微笑:“不必了,多谢姑娘。”推门进去,那宫女屈膝一礼,径直去了。

甫入偏殿,只见殿中悬挂着不少华裳,尽都是刺绣精绝的丝绸之物,他挑了件朴素些的白袍换上,忽觉屋子深处,有人低低发出一声叹息,声音里充满了痛楚。

他只道是宫里的浣衣监,走近几步,问道:“阁下怎么了?可有需要在下效劳之处?”

那人蓦地一顿,惊道:“是……是你!昀儿!”

这人的声音清朗中带着三分沧桑,入耳熟悉已极。

沈昀心中一跳,急步上前,昏黄的烛光下,一个人影躺在地下,胸前鲜血汩汩流泻,剑伤深入数寸,胡子花白,面容却清瘦俊雅,赫然竟是林阁老。

以沈昀武功,纵是独自面对千军万马,也未必能令他稍动颜色,此刻却不由得手心出汗,扑到林阁老身旁,颤声道:“父亲!”脑中乱糟糟的轰然作响:“这是怎么回事?”

林阁老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昀儿,多谢你还叫我一声父亲。”

沈昀泪光莹然,轻声道:“你本就是,从前是我不孝。”

林阁老摇了摇头,断断续续地道:“昀儿,临死前还能见到你,我可以瞑目了。我……我从来不曾负过你母亲。永安……永安被我毒哑后关在天牢,你可知道么。”

沈昀定了定神,眼见他受伤极重,纵是医国妙手,也已无回春之力,但无论如何不能死心,当下点了他胸前的穴道,伸掌按在他胸口,真气源源不绝输入,低声道:“这些事我后来知道了,以后咱们慢慢再说不迟,是谁伤你,告诉我。”

林阁老失神地一笑:“那日黄昏,我在苏州城外,偶然遇见你的母亲,她那时还那么年轻,冲着我笑了一笑,这许多年来,我没有一刻能忘记……昀儿,你长得多么像你的母亲,这些年来,我时常派人打听,听说你在北辰派过得很好,这才放心……”

越说越低,终于再无声息。

殿外忽然一声尖锐刺耳的惊呼,穿破云霄。

殿外灯火渐次明亮,人声嘈杂响起,依稀有许多人赶来,乱哄哄嚷成一团,然而如此喧哗的世界,于他却如千里之外的寂寞风雨。

苏斐来了,怔怔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徐世子来了,高声追问着那领路的宫女何在。林皇后来了,垂泪一声声唤着爹爹。

小皇帝也来了,厉声对太医说着:“国丈若是不治,朕要太医院陪葬。”

沐嫣赶来的时候,正看到他一脸茫然地抱着满身血迹的林阁老,那双眼如初见一般幽幽的,分不清是清冷还是悲戚:“阿嫣,我的父母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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