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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天下(6)+番外

作者: 何青猊 阅读记录

明月没想到自己的位置竟在谢慎身边,事实上这次虽是宴饮,却相当严肃,她是在场唯一的女性。

谢慎像史书上那些荒淫的帝王,环着她的腰的手从未松开。而明月眼睑低垂,默默忍受着自己像个妓女一样被人当众狎玩。

她不明白他为何要做这般荒唐的事。也许就是为了告诉远在北国的宇文弼,你那么小心保护的人,我如今可以任意亵玩。

可是他们两个不是好兄弟吗?那年北国皇帝逝世,谢慎送宇文弼回国,九死一生,助他夺嫡即位,宇文弼投桃报李,送他五千死士,而谢慎竟凭着这五千人,弑君自立。如今谢慎借自己向宇文弼挑衅,是他内政已修,意在用兵?

明月不相信他已做好了准备,父亲在位时国库空虚,捉襟见肘,寅吃卯粮。打仗是最花钱的事,谢慎纵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准备好。明月就这么胡思乱想,倒也撑过了一个半时辰的国宴。

谢慎揽着她走出含缘殿,一到大臣们看不到的地方,他就让人送她回椒房殿去。

穿着久违的华服,戴着满头珠玉,跟着四个宫女,走在宫道上,所有人看见她都避立一旁,没有人知道应该怎么称呼她。明月忽然发现地位低下并不是最让人难受的,最难受的是不在排位系统中,走到哪里都给自己和别人带去尴尬。

途经广寒宫,明月进去和兔子们玩了一会儿,跟着她的四个宫女也许也知道她是难得出门,因而心生怜悯,由她一会儿摸摸兔子,一会儿拔些野草,足足耽搁了半个时辰。

回到椒房殿,她自觉地换上宫女的服饰,去皇后身边侍立。

姐姐如今摸透了皇帝的意思——他不想明月死,却很喜欢看她受苦。所以她干脆当着皇帝的面凌虐明月。

明月不知吃了多少鞭子,棍子,手指和脚趾都被扎过针。谢慎都只是兴致盎然地看着,只有一次,姐姐要用香火烫她的脸,他出手阻止了。

“为什么这一次心疼了?”她和姐姐同时问。

“保容以俟悦己,留命以待沧桑。”他轻轻吟道,扬长而去。

谢慎显然是舍不得她的这张脸。还有一次皇后说明月不知上下尊卑,要在她脸上烙上“贱婢”二字。他说烙在肩上就行了。行刑的嬷嬷举着烧红的铁块靠近她时,谢慎往她嘴里塞了一块手帕,柔声说:“别咬着舌头。”

明月也摸透了姐姐的脾气,每次她和谢慎有了接触,姐姐都不会让她好过,这一次当然也难逃一劫。

果然她一进门,姐姐就说:“来人呐,把她吊起来。”

这一次姐姐把她吊在房梁上,双脚离地半尺,下面放上蜡烛,她如果伸直腿就会被火烧到,只能曲着腿。不一会儿她就浑身疼痛——被勒住的手腕,承受全身重量的双臂,曲着的双腿。迷迷糊糊间她放下了双腿,然后立刻被剧烈的灼痛弄醒。如是好多次,她终于彻底晕了过去,寝殿里开始弥漫起皮肉烧糊的味道。

谢慎在这时候出现,很适时,一如既往。他冲进椒房殿,一脚踢倒蜡烛,飞身割断绳索,把浑身汗湿的她抱进怀中。

“传太医。”他的语气里竟有了愤怒与焦急。皇后也着忙起来,一叠声地唤“太医,太医。”

张太医给她的脚上了药,然后向皇帝汇报病情。

“君上,这烧伤可大可小,如若恢复得顺利,只不过是留下伤疤,如果不幸感染,那可能会需要截肢,最严重的情况可能危及生命。”

他强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们太医总是喜欢危言耸听。送她去乾元宫。我要你们轮班值守,绝对不许感染。”

明月醒来时张太医正在给她换药,淑仪和彩云在一旁打下手。见她醒了大家都很高兴。

“好险呐。”淑仪说,“如果那天君上再晚到一步,你就要活活烧死了。”

“是啊,再晚到一步——有一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每次皇后折腾我,他都会出现。有时候救我,有时候在边上煽风点火……淑仪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

“明月,君上不让说,我不敢说,但事情就是你想的样子,所以你就不要怨君上了。他一直是在意你的。”

“淑仪,你怕是因为在浣衣局长大,所以对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有什么误解吧。我和他,我们……算了,何必和你说这些,淑仪姐姐,你去广寒宫替我看看我那些兔子吧。”明月眨眼睛的样子,像个撒娇的孩子。

淑仪甫一出门,谢慎就到了。

看到他不加掩饰的喜色,明月也不觉回以一笑。

“君上,傅大人求见。”

宫女通传时谢慎正坐在明月床边。他犹豫了一下,最后说:“让他上这儿来。”

明月望着他,灰白的小脸上只有一双眸子亮闪闪,眸子里有一点善意的讥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谢慎说,“不要说了,不要作践自己,不要惹我生气。”

傅洵来汇报治河之事。明月在帐后听着,忽然大声说:“错了。”

傅洵怔了一下。谢慎不动声色地问:“明月,哪里错了。”

“全部都错。首先傅大人的预算低了,如果堤岸加高一丈耗银一百两,那加高两丈就要耗银三百两,而不是二百两,这还不算大量消耗石料和人工致使价格上涨造成的成本增加。更重要的是傅大人的治河之道,根本就错了。历朝历代不断摸索,我们现在终于知道大体而言河道应收束,而不是加宽。傅大人的方案里却是处处加宽河道增高堤坝,这如何能行。

“君上,前朝纵有千般不是,在治水一事上却已初见成效。傅大人科举出身,一直担任朝官,于治水一事实在是门外汉。明月请君上重新起用陆百川陆大人,这人虽然是个贪官酷吏,但治水一事非能吏不可……”

她一气说了那么多话,不觉有些喘。

“你先下去吧。”谢慎微皱着眉,打发了傅洵。

他钻进帐子,望着她。

明月紧张起来——她是不是又说得太多?

所以当他伸手过来的时候,她不由地瑟缩一下。

谢慎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只是伸手把她的乱发拨到耳后,用她听不见的声音轻轻道:“这才是臣的长乐公主。”

“别说话了,休息吧。”

明月浅浅睡去,迷迷糊糊中感到有谁跪在床边,睁眼一看,是淑仪。

“你起来吧,告诉我,怎么样了?”明月躺着问。

“死了十有一二。”淑仪颤抖着答。

彩云恰好端着一盆水进来,“什么死了。”

“广寒宫的兔子。”明月告诉她。

“啊?那可是您最喜欢的呀,怎么会死了?”

“野豌豆,新鲜时无害,晒干后与沤过的车前草同食,对人无害,对兔子有毒——兔子是怎么死的,也没什么要紧,若今天死几只兔子,来日能少死个人,我觉得善莫大焉。”

淑仪又跪下,明月伸手摸摸她的头:“没事儿,只不过你既跟着我,不如早点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该说的话还是要说,不该说的,你自己掂量着办吧,要是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就来问我。”

接下来的日子,简直像明月幼时的梦想成了真——他在东厢的书案上办公,她睡在西厢,他总是办公到深夜,她睡不着,把床幔掀开一条缝,偷偷看他。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这样的日子可以永远过下去,哪怕双脚很痛很痒,哪怕她的心会时不时狠狠地抽痛一下。

可是那是不可能,她和他只是休战,因为她有性命之忧,所以休战。他们之间不可能有和平,且不说他会不会原谅她。她先无法原谅自己。她不能原谅自己爱上的是毁她家国的人,又不能原谅自己伤害了所爱的人。所以她不允许自己过得幸福。

(六)同室操戈何太急

三个月后,明月可以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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