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奈子的礼物(1)

《奈奈子的礼物》作者：吕烟海

好天气里有人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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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奈子的礼物

【九月】

九月这个名词，怎么也该归属到秋天。

虽然天气极度不配合，城市的夜间高温简直可以说是溽暑，行道树仍旧苍绿，因为叶面上沾了一层灰便在视觉上呈现一种倦感，不过倦感这样的艺术名词很快就在城市四处反射的五彩灯光下被大卸八块，变为一堆残骸。

于是起风了，吹落好些叶子，落到车上、路上、行人的脚背上。

像是车水马龙的海里掉进了几粒绿色的小石头，轻飘飘的连涟漪的寿面也只有短短三秒。

跨江的大桥上站着一个人，远远地看很难说他是一个男孩还是一个男人，引人注目的是他敞开两粒扣子的衬衣下若隐若现的胸膛和裤脚与鞋口之间那一截令女孩子都嫉妒的白皙纤细的脚踝。他趴在栏杆上抽一支烟，看背影像个因为学业压力过大逃课出来望江感慨人生的高中学生，其实手上的烟更多时候不在他的嘴里而在他的指间，烟灰积到一定的长度后就段落，朝江面坠去，还未落进水里就被夜风吹散。

不远处停着一辆车，车窗摇下，窗边坐着的是一个女孩子，仍在低着头耸动着肩膀抽泣。

真不知道要哭到什么时候。

他在心里埋怨了一句，转过头继续抽烟，心里的某一处像是被火星燎了一下，说不清的感觉，像是疼又像是痒，总之就是不舒服，让人无端想骂娘。

他不算什么好人，为了这女孩子的遭遇而愤怒好像显得太假正经了，本来今晚他自己也是打算去帝皇假日酒店找乐子的。酒店名字听起来就不是什么经得起盘查的光明场所，虽然大堂建筑是金碧辉煌得过了头。一群公子哥在酒店有个饭局，他作为那伙人的老大出席，喝到最后一桌人几乎全喝趴了，因为他是头儿也没人敢劝酒，所以他倒成了唯一清醒的那个，可以翘着二郎腿一只手夹着烟一只手扶着椅背看公子哥们千奇百怪的醉态。后来他买单叫服务员一个一个地把这些醉汉送到酒店房间里，乘电梯打算离开的时候有人在十一楼按了等待，电梯门打开，他看见了满脸是泪和汗的女孩子惊慌失措地站在门外，只有一只脚穿着鞋子，他还来不及问什么，同层的酒店房间里就冲出来人，他只好赶紧把女孩子拉进来按了关门键，电梯到达车库后带女孩子上车逃了出来，最开始半个小时一直有人跟在后面穷追不舍，但是比起这些北京来的外地客，煦城更是他的天下，他绕小路抄险道，一个小时后把追兵们绕得晕头转向终于成功脱身。

他在车里喊了句yes，一出口才意识到后座还有人，这样喊显得有点二，像个傻乎乎的中学生。他从后视镜里小心翼翼地去看，才意识到女孩子哭了。

他没问什么，找了个地方把车停下，女孩子一直在哭，直到现在。

他点燃第三根烟，抽了一口吐出烟圈，不自觉地又转头去看车里的人，说起来他们也算相识，他救她并不过分，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帝皇那种地方又为什么惊慌失措地哭整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并不想问，这些事解释起来一定是麻烦又冗长，他没那么好的耐心去听。再说了本身这女孩就是个谜，像是朵雨后蘑菇不打一声招呼地出现在长汀，她的来处大家都不曾谈，也不敢去谈。

因为这女孩被大家公认为那位先生的人。太岁爷上动土这件事必须随时做好曝尸荒野的准备。

他厌恶谁是谁的谁谁这种句式，觉得恶心，且像是在说宠物或者礼物。每次他的企业家哥哥警告他说“奈奈子是朝歌先生的人，不要动歪心思”的时候，他都在心里很不屑地觉得哥哥那副严肃古板的样子真是一个孱头，有必要那么怕一个老头子么？

他不过二十来岁，当然有理由把大他两倍的男人叫做老头子，带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无知者无畏。

想到那个老头子他心里突然觉得很烦躁，很想对什么人挥出拳头，很想见血，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回到车上，一声不吭地发动引擎，朝归处驶去，没来由地把方向盘握得很紧，像是想攥死什么仇人。

CBD的繁丽灯光扑面而来，浪潮一般地拍打在车身上，车子拐了个弯，驶上江上大桥，长汀的大门像怪物一般在视野中放大，他踩了刹车。

他松开方向盘，手心里竟然有汗。空间里溢满寂静，后座的人没下车。

他降下车窗，打算再等她一支烟的时间。

“不要，开走。”

后座的人说。

他反应了半天才听出她说的是中文，他回头看她，故作镇静地眼里轻描淡写几笔惊讶，女孩子看着他，和他的故作镇静不同，她的眼里完完全全满满当当地只有平静。眼角甚至带着笑，像半颗星。

他鬼使神差地把车又开了出去，带她去他在外面的一处私人住所，是修在郊外的一栋别墅，往前一千米往后一千米都不见人影，说是豪宅倒更像是孤坟，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反正他的企业家哥哥有的是钱，他用起来也毫不心疼，他老哥见了也倒高兴。

他下车，替女孩子打开车门，她很礼貌地说了谢谢，仍旧说的是中文，他领着她走进去，告诉她浴室和客房的位置，又说如果饿了冰箱里有吃的，甚至给她找出一套女式睡衣，他当然不是什么洁身自好的五好青年，有这金屋何不藏娇，这套睡衣是他上一个相好留下的。长汀管得严，外面的人带不进去，他要野也只得在外面野。

因为怕对方听不懂，他用的都是最简单的词汇，加上手脚比划，女孩子在他面前仰起头看着他，眼角的半颗星时隐时灭，他觉得自己手舞足蹈的样子有点像山顶洞人在跳狩猎舞。

女孩子拿了衣服去洗澡，他在客厅等待，走廊尽头的浴室传来哗啦啦的水响，像是交响乐。说是等待怕是有些危险，因为两个人之间并不构成交代和被交代的关系。他不愿想太多，就算在外面野得不成样子他心里也还是有一根线，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这女孩像是一颗□□，他不愿冒着粉身碎骨的风险，再说了，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干什么在这时节来逞英雄，而且，他在这方面，又不缺。

十分钟过去了，他在沙发上换了一个坐姿，一开始是仰靠着的，身体深陷在柔软的布料里，此刻脊背离开那温暖，双手交握手肘放在膝盖上，很标准的一个思考的姿势。

其实并没有在脑子里计算逻辑，不过是回忆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然是关于走廊尽头的那个，掰着手指头数见面的次数，不必使用另一只手就可以数出说话的句数，虽然在一片空间生活了大概一年，但两个人的关系就像高档公寓楼的邻居一样。

或许因为见面的次数太少，他倒清楚地记得每次她穿的是什么衣服，大概是什么表情，也记得面对他的戏弄时她是什么反应。他玩性大，钱是哥哥给的也没有正经工作，就喜欢逗弄女孩子，像是上学时班上调皮捣蛋的男同学。有一次她明明有机会向那位先生告状的，可是却替他隐瞒了下来，在先生问她“怎么了”的时候只是低下头摇了摇，表现得倒像是做错事的是自己，先生便不再问，但是微微眯起的眼睛表明他知道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那个时候他就站在楼梯上看着她那副弱弱的受欺负相发笑，像是恶作剧得逞，她低下头的时候雪白的脖颈完全在后领之上暴露出来，皮肤上还贴着几丝没被挽住的碎发，他的心里突然咯噔一下，笑里的意味陡转直下，先生像是发现了什么，隔着小小的奈奈子朝他投来一瞥，居高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