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荼(4)
麒与轻笑出声，顺着她乌发一下一下温柔轻抚，“他们奈何不了孤，却果然要开始动作了，那不如，孤就抢个先机罢。”
她在他怀里闻言狠狠一颤，只觉不详。
果然，三日后，麒与欲携魔界众人杀入天界，幺栖苦劝阻拦，却见黑衣魔神英姿飒飒，一把断决握在手中，缓缓对准她，挽了个优雅至极的剑花。
就如他往日一般。
这便是最无声，亦最无情的警告了。
她眼神渐渐凉了下来，站在他剑尖所指，无声深深看他。
缓缓，幺栖似是笑了一下，转身步下破云峰，身影消失在绵延的魂灯尽头，再寻不到。
他剑尖似有一瞬颤动，荧兔上前一步，担忧道，“王上……”
那人却一摆手，收剑入鞘，无声踏入寂寂大殿。
第5章 烈色浅
神魔交战，麒与杀红了眼，将昔日千百年来的神界同僚一一斩于断决之下，七日之后，终至最后一战，麒与几近力竭，天君一招山海决将将砸下，怕是无力抵挡。
荧兔站在他身后，寸步不退，正欲提剑上前，却听远处一阵铃声清脆，一人着绛红色繁复衣裙凌风而来，荧兔转首望过去，只见那人面上一双美目勾魂夺魄。
那是幺栖的眼睛。
却不是幺栖之貌。
荧兔听见风里传来一声低唤，麒与微有颤抖，断决垂于身侧，他叫她——
“荼姬……”
她却恍若未闻，只看他一眼，似是极用力勾唇一笑，天地失色。
从惊怔的麒与手中夺过断决，仰首飞身，对着那一道山海决提剑迎去。
劈山分海，一如七百年前，他在她面前使出的那一招。
他从未手把手教导过她一日，而这七百年间，他却早已是她的恩师。
三百年前，荼姬将自己封印于石像之中，真身寂灭于月藏海。
三月前，月藏海荼姬石像破碎，沉入海底，荼姬以麒与神力修炼七百年，再倾注一处，化为一缕神识，隐去容貌，凝结人形。
七日前，荼姬神识将自身原形祭出，蔽五感、泯神智，结七百年修为，倾尽全力化为□□，提断决，再使出这一招劈山分海。
挡过这一剑，天君再使不出下一招山海决，麒与从此与天界井河不犯。
而荼姬真身已毁，祭七百年修为于此一剑，一剑过后，魂飞魄散。
麒与望着她摇首，在狂风中似是唤了她一声。
她阖眸，聚云散去，天界回朝，那一抹绛红色身影如最凄艳的枫叶，飘摇坠落。
他抱住她，手指抚上她轻轻闭上的双眸，有些微颤抖。
他觉得残忍。
□□蔽五感、泯神智，为的是将战力发挥极致。荼姬踏风而来时，冲破神力束缚，寻回一丝情感，望向他那轻轻一笑，却已是极限了。
七百年日夜，忧思不能忘。
“我小的时候，爹娘都不是很疼我，受了一些苦。”
七百年前，东临国主诞十七女荼姬，封公主，少有仙根，引祸乱，致使民不聊生。
“长大一点儿，更是因为无人宠爱，跌落到绝境。”
公主荼姬手刃皇父，为生母咒骂、兄姐不齿，生母自刎而死，东临欲献罪女荼姬于敌国。
“在我快死掉的时候，有一个恩人，给了我一个馒头，把我这条命救了回来，我很感激他。”
神君麒与受命关押公主荼姬，以断决剑劈山分海，生受荼姬山海决之刑，留月藏海一地、三分神力与其修炼，免其饥寒孤苦。
“可是，后来有人告诉我，这个恩人落难，我却没能帮上他，因为我自身实在太微不足道，我的力量太过渺小，非但如此，还因为我的身份连累了他……我心里很难过。”
三百年前，仙官封由为救同门，诱骗公主荼姬以麒与神力走火入魔，迷惑其麒与关押于魔界，引荼姬杀魔神、入破云殿。神君麒与受命缉拿荼姬，荼姬自知受奸人蒙骗，不欲麒与神君为难，自毁真身，化为石像，被麒与带回月藏海。
“你的那位恩人，在你心里很重要。”
“嗯，我的命是他的。他现在过得……也不是很快乐，我没有别的心愿，只希望他开心快乐。”
三百年后，天界借口追究麒与私传神力于荼姬一事，欲与魔界内定下一任魔神，麒与叛下天宫，入魔界继任魔神。月藏海荼姬石像碎裂，公主荼姬化神识为□□，隐去容貌，以幺栖之名入破云殿，追随左右。
——“可对我来说，那就已经是全部了。他是这世上，唯一念过我悲苦的人。”
他握住她衣裙薄纱，他记得这衣裙，记得他们七百年唯一见过的一面。
怀中女子倾城面容越来越透明，化作千万缕轻烟，倏地消失无踪。
满怀温热散，徒留烈色浅。
第6章 神女阙
七百年前，白衣断决初见荼姬，那位东临国闻名天下的公主，容色果然冠绝八荒。
她的长发散落在胸前肩上，那一袭绛红色趁着墨一样的黑，显露出她的眼眸愈发明亮。
天宫中的神女，俱是优雅而轻柔的，麒与从来没有见过这样饱含抗拒和敌意的眼神，似一团烈火，烧干每一个要靠近她、觊觎她的人。
一声轻叹难自抑——若非命数不济，她本该是天宫中最靓丽的景致，数百年后，也可和其他神女一般，腾云扬花，驾雾倾酒。
他带她来到月藏海，漆黑的海面一望无际，日蕴山高耸入云，他没有在她的眼神里看到一丝破碎与畏惧，仿佛不过十七岁的年纪，在人间经历的一切，竟已比这天神的处决还要恐怖。
他本该离去。
可当他看见山脚下，海水边，那个愈发伶仃渺小的绛红色身影时，脚下的祥云似是不听使唤，再次回到了她身边。
这是他第一次在她眼里，看到惊讶，也是此生唯一一次。
山海决降下，断决剑劈山分海，麒与白衣挡在荼姬身前，生生受了，身后人怔愣在原地，不自觉抓住了他的衣袖。
他咽下喉中腥甜，满脑子只想——他尚且难捱，幸好不是她生受天罚。
半晌，荼姬眼中蓦地涌起泪意，麒与觉得好笑，“怎么这样容易便要哭。”
说完，一声轻叹，握住她的指尖，阖眸传了一身神力的三分，与她睁眼笑道，“我传你神力，可免饥寒，怕的时候，便潜心修炼罢。若是百年后能……”
话尽于此，他与她施礼，再不敢看她泫然眼眸，腾云离去。
海浪声滔天，她靠在冰冷石崖边，只来得及再看一眼他背影。
一去七百年。
年轻的魔神扶着断决剑柄挣扎着想要起身，荧兔上前一步，低声问道，“王上要去哪儿……”
麒与拔出断决，抱着荼姬的衣裙哑声道，“月藏海。”
一片狼藉的战场中，他背影孤绝，荧兔再上前一步，颤抖道，“王上……荼姬已经死了。”
死在登破云殿前，灰飞烟灭，再无轮回。
死在三百年月藏虚空，石像沉海，神识俱散。
他身形终是一顿。
荼姬已死，自麒与七百年前离去后，再无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