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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三(73)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伊以立定,隔了一段距离在阳光下微微眯着眼看他,“你总是让女孩子以为你喜欢她,玩笑开过头了可不好,我知道你对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感觉得到。你只是缺少人陪你玩,更准确地来说,是你看不上那些求着和你玩的,所以你来找我。”

“伊以,别那么自大,”吴辜朝她走近几步,“或许你的感觉是错的。”

伊以打了个呵欠,“我困了。”

“庄园里有客房。”

“我要回学校,下午还有课,思修课。”

吴辜把伊以送回学校,一路上两个人没再说话,伊以靠着座椅上睡着了,吴辜没叫她,把车停在宿舍楼下等她醒,布加迪威龙引来很多来来往往的女孩子的目光。

伊以醒来,眼睛睁开的瞬间就对上另一双眼睛,伊以解开安全带,把凑上前来的吴辜的脸戳开,“干嘛靠这么近?”

她下车,“谢谢你的午餐啦。”她关上车门和吴辜挥手说再见。

吴辜也朝她挥挥手,把车子从戎政的西门开出去,果然那对双胞胎兄弟停下车降下车窗在门口等着他,吴辜放缓车速,跟着降下车窗,两辆车错过的时候他转头笑着说,“别紧张。”他摇上了车窗,扬长而去。

晚上七点,吴辜回到北京的家,姜医生已经在客厅里等候多时,吴辜从口袋里拿出那个透明的小密封袋,交给姜医生,“结果要快。”

“最多三天。”姜医生毕恭毕敬地说,拎起包告辞。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管家文叔走下来,“少爷,老爷已经等你很久了。”

书房里,吴远昌指间夹着一支烟,眼神跟着烟圈渐渐散开,缥缈至不可知,他还在任上,今年十一月的大会一开,就会退下来。吴远昌的退任是件大事,尤其是之于煦城,之于长汀,老友王朝歌前些日子刚上门来看他,两个相识多年的老人话说得很少,但谈得很深,现在是个特殊时期,这一点两位权势人物都心知肚明。吴远昌的态度很保守,他并没有给王朝歌一个明确答复,他知道现在形势很严峻,鹰派那边今年春天就开始行动了,近在眼前的大会候选人名单中,鹰派的人数明确压过了象派,因此这一次权力巅峰的改组,很有可能造成煦城这个畸形儿的地动山摇。吴远昌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桀骜的鹰还是温和的象,若真要给自己划分一个派系,那么他一定是粗暴又鄙陋的钱权派,因此他才会和王朝歌这样的人物交朋友。到底是放手一搏还是见好就收,吴远昌深深地思考着这个问题,一方面是钱已经够多了的自我安慰,一方面又是钱永不嫌多的无底贪婪,两个自己在身体里吵架,他有点头疼,只得靠抽烟来缓解。

书房门开了,他唯一的孩子走进来,“爸。”

吴远昌低低地应了一声,打量着自己的儿子,儿子今年十七岁,比起他的年龄来实在是小,他是五十来岁才有的这个孩子,算得上老来得子。

“爸,”吴辜把茶杯加满水,递给吴远昌,“那玩意伤身,少抽点。”

吴远昌摁灭烟头,从儿子手里接过水,“坐。”

吴辜坐下,低头看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吴远昌问,“下午去哪儿了?”

“去看伊以。”

“哦,那孩子......”吴远昌喝了口水,才继续说,“你搞清楚了么?”

“我让姜医生去鉴定了,他说最多三天,就会有结果。”

吴远昌又低低地“哦”了一身,他隔着书桌身体朝前越了一些,“怎么,这个孩子的身世对你的选择很重要么?”

其实煦城的生意合作主要还是儿子吴辜在负责,当爹的吴远昌很少亲自插手,他的主要任务是合理运用职权,替煦城遮风挡雨。所以这一次风云突变,到底是与长汀继续合作还是明哲保身就此撤手,吴远昌很看重儿子的想法。

“我也说不上来,”吴辜在父亲面前向来都是个诚实的孩子,“去年,我刚认识她,以为她表现天真只不过是一种对身边环境的抵触和自我保护,我把她当长汀里的人看,还是那个最核心的部分,可是现在......”吴辜抬起头来,看着吴远昌,“爸,或许她真什么都不知道,或许我一开始就想错了,我现在不知道该不该把她拉进这件事里来。”

吴远昌露出微笑,只有他自己明白这个被外界公认为纨绔的儿子有多么的好心,在这个危难关头,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先把自己那只深陷泥淖的脚□□,而是担心这潭污泥会不会玷污一个纯洁的女孩子。

但是这样的好心,在历经风雨将近古稀的吴远昌看来,未免显得太幼稚,太狭隘。为小情绊者,难成大器。

吴远昌从书桌后面出来,走到吴辜身边伸手按着他的肩,“别把某个人想得那么重,作为领导者,做决策得从全局出发,得以大局为重。你就当她,可有可无。”

可有可无?

听上去真是狠心啊。

星期四的中午,吴辜又出现了,不过这次,他没开他那辆招人眼的布加迪威龙。

伊以下了课和程澄一起去食堂,并肩走着装作没看见他,吴辜向前一步拦住伊以的去路,程澄扔下一句你自求多福吧灾星就溜之大吉了,程澄一直说伊以桃花泛滥成灾,给她起了个灾星的绰号。

“又去吃饭?”伊以问。

“嗯,”吴辜笑着点点头,“不过这次在你们学校食堂吃,戎政食堂不是号称网红食堂吗?”

“网红食堂怕是也满足不了你这小爷的刁口。”

“你们学中文的都是耗子,”吴辜说,“牙尖嘴利。”

他们买了饭在二楼的靠窗位置坐下,伊以问,“你就没什么事做吗?看着好闲。”

“我现在正在做最重要的事啊。”

“哦,也对,”伊以点点头,“人是铁饭是钢,吃饭确实是最重要的事。”

“补充,”吴辜说,“是和你一起吃饭。”

“又来,”伊以皱皱眉,“总是捉弄我有意思么?”

吴辜捂着自己的胸口,“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一次呢?”

伊以不理他夸张的表情和语气,嚼着饭粒只作不见。吃过饭伊以说要回寝室午睡,吴辜再次以吃了就睡容易积食的理由拉她到湖边坐着晒阳光。

他大喇喇地坐在长椅上,双臂展开放在椅背上,伊以坐在他旁边,背挺得很直。

“今天我们老师讲到了贫富分化的问题,”伊以把一只手搁在额头上挡阳光,漫不经心地说,“我就忽然想到了你。”

“虽然契机不太对,但是行为可嘉。”

“老师又问,有多少人认为共产主义是可以实现的,让我们举手。”

“我猜,只有你一个。”吴辜说。

“我的理由是教育,通过教育培养善良正义的人,通过教育,让人们学会克制私欲,养成公德,但是一个男生站起来反驳我说,这太主观,不符合唯物论,要知道这世界本就有固有规则,共存于经济政治文化各个领域,这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另一个男生又说我之所以抱有这样的想法,根源在于认为坏事都是坏人做下的,忽略了环境对于人的作用,他说环境会逼迫人,好人也会做坏事,所以就算义务教育下都是一群好人,但是一旦放养到社会,罪恶仍旧会涌现。而且,他还说,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好坏之分。”伊以笑了一下,“我就很具体地问他,那为什么你们男生在打完一整天的游戏后会有一种巨大的空虚感,他轻描淡写地说这不是因为打游戏这件事是坏事,而是因为你在做这件事时冲撞了社会给你固定下的规则,他们给你植入了成天打游戏是游手好闲不求上进的行为这样的概念,你之所以感到空虚不在于这件事物本身的性质,而在于这个冲撞。”

“他的想法不坏。”吴辜说。

“可是照他这样的说法,”伊以的表情有点迷惑,“难道杀了人后犯人会感到愧疚不是因为这件事本身是罪恶的而是因为这有违规章制度?”伊以叹了叹气,“这样很不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