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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三(28)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真的是配角属性很强的一个人啊。

可是刚刚他去找伊以的时候,上楼正遇见她从楼上下来,低着头头发盖住了表情,林瑾晨在她下面七个阶梯的位置,她看见了楼梯上有人就抬起头来,一滴眼泪恰好滚下来,就像原本就挂在眼眶一惊动就坠下来一般,落得让人惊心动魄。她看着林瑾晨,林瑾晨也看着她,两个人隔着七级阶梯对望,最终她拢了拢左边头发,飞快地跑下楼了,只留下一串蹬蹬蹬的脚步声。

那种样子真让人难受。

她叫江漫。

“你最近来得越来越勤了啊。”秋老躺在铺了毯子的竹椅里,晒着四五点的太阳,闲闲地看着正在逗猫的女孩。

伊以抬头朝秋老笑了一下,继续牵着猫的两只前爪让它用后爪像个婴儿那样走路。她穿着一条格子裙,天气变冷所以加了长袜,因为蹲下的动作裙摆扫在了地上。

“裙子拖到地上了。”像是奶奶在说孙女。

伊以朝后看了一眼,心大地说,“没事的,反正明天周一就该穿校服了嘛。”

“你不会是因为那个男人来的吧?”秋老眯着眼睛。

“啊?”

“我是说Lin。”

伊以舒了一口气,露出笑,“奶奶您说林瑾昱啊。”

“除了他还有谁。”

“我只是觉得,”伊以说,“很难把男人这样的说法和他挂钩。”伊以吐了吐舌头,“奶奶不觉得男人这样的说法太那啥了吗?嗯,”她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说,“感觉社会性太强了,让人觉得生硬又冰冷啊。”

秋老笑了,把盖在身上的小毯子往上拉了拉,“果真是小女孩才会说出来的话啊。因为年纪太小所以觉得男人女人这样的说法都承受不起。那你管他叫什么?”

“男孩吧。”伊以慢慢地说。

“他可早成年了。”

“那就是大男孩嘛。”

“你喜欢他?”秋老又眯着眼睛放出那种探询的目光。

“这个嘛......”伊以一分心,就松开了手,那只猫得到自由立马远远地跑开,跳进门槛里露出脑袋示威似的朝伊以“咪呜”了一声。

“这个嘛,”秋老模仿伊以的语气,“连猫都看出来了哦。”

伊以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把头发朝耳后一拢,蹲在地上一边拾落叶一边说,“喜欢也很正常吧?那样的一个人......优点多得数不胜数,可以满足各项条件,达到各种标准,但是,好像也只是喜欢而已,我也没去想过别的,他总有一天要从这个家里搬出去,娶妻生子,然后变成跟我没什么关系的人,节日时候也不会打电话问候,在街上见到了只是点头致意,倒霉一点的话可能连名字都被人家忘了,向他的家人介绍我的时候,也只能说这是伊以,我们曾经认识。”她把那些落叶整理成花束的模样捏在手心,看着那一束秋天的金黄说,“每次想到这些,虽然会觉得遗憾,但同时也明白,这才应该是故事的正确走向,这也将会是故事的最终结局。”她把那一束落叶一下子撒在地上,秋风顷刻间就把它们吹走吹散,她说,“因为我觉得,那是一个怎么抓也抓不住的人。”

“对不起,”秋老从竹椅里直起上半身,“惹得你伤心了。”

“没什么,”伊以摆摆手,“是我自己要说的,我要谢谢奶奶您愿意听。”

王朝歌坐在书房里,听着Stan汇报情况。

“最近两个月一直在忙公司二十周年在煦城文化节上的一个展览,因为文化节也会有很多过来参观的外国公司,所以Lin很看重,想请业界元老秋令徐设计新展品,但是去秋老家拜访了三次都被拒绝了。”

王朝歌的面部表情没有什么变化,看不出任何情绪,Stan只得继续说下去。

“Lin的想法是,要把筠の祈り从别人的门店变成自己的设计部。”

王朝歌的潭水一般的目光终于被搅动了一下。

“以前林夫人还在的时候,设计的多款珠宝都被欧美皇室成员国外女星在重要场合佩戴,筠の祈り也因此被视为中国的卡地亚,是被业界认为最具有全球竞争力的珠宝公司,但是林夫人去世后,手下的几个学生还没出师,设计大梁倒下,于是渐渐就退为别人的门店,变成了一家单纯的珠宝销售公司,虽然拿下了卡地亚蒂芙尼这些大品牌的代理权,但最终还是因为成本过大,入不敷出几乎倒闭。Lin接手公司的第一件事,就是签下了许多国内外的新秀设计师,成立培训班聘请元老级人物去打磨他们,在这一项上投了很多钱。简单来说,他想把筠の祈り从一家公司变成一个品牌。”

“品牌这种东西可不是一朝一夕流立得起来的。”王朝歌微微眯着眼,“卡地亚是1847年创立,蒂芙尼是是1837年创立,而筠の祈り,只比林瑾昱小一岁。”

“所以,”Stan说,“他提出了一个概念,叫平民珠宝。”

“平民珠宝?”

“更准确地说,”Stan露出一个微笑,“是青春珠宝。”

在王朝歌疑惑的眼神中,Stan像个演讲家似的扬起一只胳膊,卖弄语气,“除了那些嫁给皇室的贵妇人和摇钱树一样的大咖女星,那些青春时候的女孩子对于发光发亮晶莹鲜艳的东西,也是没有抵抗力的吧?但大多数的女孩子,属于不是大富但也绝对不穷的那一类,她们,就是巨大的市场。她们喜欢唯一,迷恋意境,觉得珠宝老气,是妈妈们的玩意,因此筠の祈り的定位是青春,是独一无二,给每一件商品配上一个故事,贴上一个概念,比如蓝宝石是忧郁,东陵玉是模仿,而祖母绿是奶奶给孙女备下的新婚嫁妆。这样的话,那些化学物质就不再是摆在橱窗里的一件件商品,而是等待主人带回家的走失的心情。”讲到最后,Stan的手腕绕了个圈,做了个收住的姿势,脸上一副小学生考了一百分等待着被夸奖的表情。

王朝歌用那种介乎阴沉和无奈之间的目光瞅着Stan,“这些话也是他说的?”

Stan“呃”了一下,用手撩了一下金色的长发,“这个嘛,我润色了一下。”

“还有什么没汇报的吗?”王朝歌知道这个学生有的时候很难正经起来,他得把他拉回正题。

Stan费力地想了一会儿,“哦,那天Lin去秋老家,伊以也在。”

王朝歌皱眉,“他们走得很近?”

Stan误会了他的意思,说,“你说伊以和秋老?也不是很近,偶然认识的,伊以周末的时候会去看看老人家。”

“我是说她和林瑾昱。”

“他们?”Stan说,“一般的认识关系,没什么特别的。”说完这句话,他转头摸了摸鼻子。

伊以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荒丘里,那些长草已经高过膝盖,挠得她腿痒。她的身后留下一道蜿蜒的草被拨开的痕迹,终于,她看到了那段铁轨。

很老,很旧,锈迹斑斑的,像是一脚踩上去就会破碎,它经过荒丘,来是不可知,去是不可知。她知道以前这里通火车,不过那是好久以前的事,现在的火车已经是极少数了,起码煦城里没有它的位置。大家都在追求更快,连飞机都嫌慢,恨不得瞬间移动的心情就像奔赴远方的恋人。伊以经常在文学作品里看到火车,那是一种意象,是孤独也是逃离,是热闹也是归乡,由此她对火车充满想象和憧憬,那种心情既是期待也是怀念,仿佛多年未见的旧相识。

现在是晚上,她一个人走在只有月光和荒草的小丘,四下只有虫鸣,但是她不怕,她只是觉得蟋蟀真是不怕冷,十一月的夜里还在唱歌。她经常一个人偷偷溜来荒丘,像是早恋的女孩偷偷和男友相会,沿着铁轨散步,对着墓园里的几块墓碑出神,盛荣她是认识的,林君则更不用说,但那个凉宫奈奈子是谁呢?从她很小的时候来这里,这块碑就在这里了,孤零零地嵌在土里,没人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埋进去的,葬着怎样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