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终三(120)

作者: 吕烟海 阅读记录

她朝电梯口走去,这个点这一层人已经很少了。走廊尽头,有人站在玻璃墙前,玻璃墙是弧形的,他站在那里像是被包围了一样。而且,虽然明明是隔着一层却总是觉得会被雨溅到。

冯茸从电梯口走过来,鞋跟敲打地面的声音让许沐歌回过头来。许沐歌朝她笑笑,问,“伤好了么?”

上次她手臂中弹,在那段时间里没法用左手,现在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是她还是把资料从包里拿出来,交给许沐歌,说,“觉得手疼,你帮我送去淳壹好了。”

许沐歌接过资料,“要紧么?”

“城南新区开发的一些数据,淳壹明天的会上要用。”冯茸低下头说。

“我是说你的手。”

“啊。”她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摸摸鼻子说,“没大碍,挺好的。”其实她已经二十六岁了,发型和穿衣都朝着成熟的方向改变,只是某些小表情还是固执地停留在学生时代。

他们一起乘电梯下楼,到车库取车各自离开。许沐歌透过车窗看见冯茸的那辆黑色沃尔沃拐个弯消失在城市的车流里,忽然有点恍惚。想一想这位女同事是因为给Lin清理麻烦才受的伤,再想一想最初的最初把她带进来的就是自己,那个时候她跟所有平凡普通的女孩一样,用自己的能力做着自己喜欢的工作,虽然后来因为喜欢上了那位一旦喜欢上就会吃亏的人物而自降身价做小助理,但起码也算平安。发生转变的那一天许沐歌是见证者。四年前因为拒绝合作他被竟为之列进了清理名单,那一天冯茸在他车上,下班很晚了出于绅士风度送她回家而已。后来在一个人少的路段他们被七八辆车堵死,许沐歌当时心里想竟为之还真是看得起自己。七八辆车上下来执行人,许沐歌解开安全带摸向腰后,对副驾驶的女孩说待在车上不要下来,关上车门的那一刻他又说,把头埋起来,听到任何声音都不要看。然后枪声混乱成一片,震得人耳膜都要裂了,好歹也是Lin的首席秘书,他并没给自己的身份丢脸,执行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却觉得再挨上一枪也不会疼,和他对战到最后的只有一个,双方最后弹匣都打空了,直接蛮干,这个时候眉清目秀细皮嫩肉的许沐歌自然在拥有蒙古摔跤选手体格的执行人面前落了下风,被扼住脖子的时候觉得原来煦城的天空深夜时分看上去还蛮温柔,突然颈项间的窒息感一下子没有了,空气又进入气管,意识回到脑中看清眼前这一切的时候整个人僵住。

那个一脸横肉的执行人瞪大了眼睛,脖子上插着一支彩铅,那截细细的木头有三分之二都没入肉体,而那个本应该待在车上的小助理坐在地上惊恐地抱住自己。许沐歌把她拉起来,想安慰她说不要怕的时候却听到她轻轻开口,问,“合格么?”

许沐歌不解。她的胳膊被他扶着,偏头看着他,“这样的成绩,足够让我跟着你......你们做事么?”

从那以后,冯茸就从公司职员转变为家族成员,在总部的实习生们眼中她是那个永远在最高层和Lin许秘书这两位人间尤物同处一室的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的女孩,而只有许沐歌知道传说中那位拯救了银河系的女孩那一晚后再也没碰过画笔。

奔驰穿行在城市,即使大雨霓虹也依旧闪烁,突然想,孤独的银河系,也会这么热闹么?

许沐歌把车子在淳壹地下车库停下,靠在驾驶座上走了一会儿神,才下车上楼。

淳壹高层和林氏一样,人很少,脚步声显得很空。许沐歌把资料交给Iris,对方两眼放光像是见到了偶像,激动地说怎么是许秘书你亲自送过来啊许秘书你坐啊我给你冲杯茶许秘书你喝西湖龙井还是黄山毛峰哎许秘书你觉得我新做的指甲怎么样?

CEO办公室的门从里面推开,首席执行官看着助理问Iris你家亲戚来了么?

Iris闭紧了嘴巴悻悻地放下高举在空中给许沐歌展示指甲的双手,转过身从储物柜里拿茶叶。

“我送资料过来。”许沐歌对竟曦时说,他一直没坐。

“急着走么?”竟曦时问。

“不急。”

竟曦时没再说话,微低头把眼里的情绪掩了过去,左侧卷发的弧度很合适地贴着脸颊。

“我能进去坐一会儿么?”许沐歌问。

她抬起头,那一瞬眼里的微小感激让人觉得心酸,她把门敞开,朝许沐歌点了点头,“嗯。”

实在是憋不住了,伊以从被窝里起来,去完洗手间,回来的时候看见林瑾晨在房间里。

她觉得走进去有点艰难。其实她早就醒了,一直睡着只是因为不知道醒过来该怎么面对。

现在是晚上,距离下午的告白不到五个小时。

林瑾晨把餐盘放下,背对着伊以,“如果还想再睡的话,也要先吃了饭才行。”

医生当然知道病人早就醒了。

“我不饿。”

“那也要吃。”林瑾晨用五指扣住碗沿把碗递给她,伊以双手捧了过来,林瑾晨递给她筷子。

“你做的吗?”伊以咬着筷子问。

“嗯。”

“瑾晨我......”

“先吃饭。”

伊以把想说的话咽回去,默默地嚼着饭粒,金枪鱼片的美味,一点也没感受到。林瑾晨待她吃完,收拾好,在她睡前例行检查,用药。

他一圈一圈地卷起她的睡衣袖子,打算注射,伊以这才意识到身上穿的已经是睡衣,也就是说从雨里回来后给她换衣服的一定是他,想到这觉得脑子里飞了一群蛾子扑棱着翅膀地开始打架。

想到这有点错乱。

但是以前做手术什么的被看得还少么?或许,因为他对自己讲了那样的话,原本的定位坍塌,不管用了。相处也很难自然,变得紧张。

更加懊恼。

“不能感冒的。”林瑾晨说,“你现在的身体,一旦感冒风险会很大。所以,淋雨就这一次。”

“那你还好么?”伊以小心翼翼地打量着他的脸色。

“我当然没......”逞强的话还没说完就打了一个喷嚏。

“即使是医生也得记得吃药。”伊以从药箱里找出感冒药,倒了水递给他,“嗯?”

林瑾晨接过药,用水送下,一口一口地喝完杯里剩下的水,捧着空杯子,两个人有点大眼瞪小眼。

“那么,晚.......”这样的气氛不适合待下去。

“等一下。”伊以拉住他的手,把想走的他拽了回来,让他老老实实在她面前坐下,像个受训的小学生。

“我有话对你说。”她说。

伊以深深吸了口气,慢慢吐出,像是在做一个重大决定,“瑾晨,我没想过会是这样,你怨我也好生气也好,我什么情况都想到过但就是没想到会是这一种。可能在别人看来明明是最可能的,但是因为和瑾晨你......所以我觉得那是最不可能的一种。我也是个成熟女性了,也可以很自然地面对恋爱啊结婚啊这类事,但是向我说那些话的是你就.......我也很喜欢很在乎你的,但是我们突然由那样变成这样,很别扭很奇怪。”

“说完了吗?”

伊以点点头,觉得很愧疚。

“那你以后就不要再说了,只是听,我也会觉得累,这种毫无新意又偏偏最能让人心灰意冷的话。一段话里那么多但是,真令人不爽。”

伊以低下了头。

“真的会很奇怪吗?”他这样问,用手托住她的后颈微用力使她抬起头来,他低头越过两个人之间的那段距离在她唇上碰了一下。

林瑾晨收回手,坐回自己的位置,伊以觉得脑子里那些乱缠的蛾子在刚刚两个人接吻的瞬间尽数飞了出去,脑袋又晕又疼。

“我......”伊以说,“我很糟糕的,我有过一个孩子,和盛远没关系,是......但是当时因为胆小无能不知道怎么面对,就放弃了,虽然后来在病床上醒来的瞬间就后悔了,但是明明当时只想去死的那个懦夫也是自己啊。我还朝那么多人开枪,他们也有妻子儿女,他们的妻子儿女杀了我也不能解恨。我明明答应盛远的求婚却还利用他的力量去实践自己自私的想法,一直以来......瑾晨,我很糟糕的,糟糕到觉得自己的生活已经是一团乱麻,每一天都是在耗时间而已。我很糟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