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无所依(14)

李药师的宅子正好处于泥水路和石板路之间，而且它所在街道的路面上有一半铺着石板，有一半是原生态的泥土路面，如果要给那条路取个名字的话，泥石路自然就是一个现成的名字了。其实泥石路在洛阳城的地图上还有一个比较正式的名字，八卦路。

如果只是从地理位置来说，八卦路绝对算不上偏僻，环境也说不上多恶劣，但是住在八卦路的人其实并不是多。整个八卦路的常住人口加起来也就数百人而已，这在寸土寸金的洛阳城看起来或多或少显得有点吊诡。

在八卦路住过一段时间的人都知道，八卦路和其他的地方有点不一样，它不仅经常会出现一些诸如夏天下冰雹之类的反季节天气，有时甚至还会出现街道的一边艳阳高照，另外一边则却飘着绵绵细雨的诡异天气。

行人平时走在这样的路上，心里难免会感到有点凉飕飕的。

所以外面有传言说，八卦路其实是一个阴阳之气集聚的地方，正经人家住在这样的地方有点不太吉利。

关于八卦路不适合正经人家居住的传言是真是假没有几个人能弄清楚，不过八卦路的常住居民中确实有不少人的行为看起来有点可疑。

比如说，八卦路有一个卖烧饼的王麻子，平时他就像个话痨一样，一天说的客套话比别人一个月说的话加起来还要多。不过有时候，你又可以看到他坐在某个角落里一言不发，也不知道他究竟在为什么事情烦恼；比如说坐在路边拉二胡的瞽目老人，他平时都是闭着眼睛专心拉二胡，就好像路过的行人都是从眼前飘过的浮云一样，不过每当有恶作剧的人往他身前那个装钱的盘子扔小砖头时，他的脸上总是会露出不悦的神色；再比如那个修鞋的张瘸子，他的一双眼睛看起来总是似笑非笑的，你永远弄不明白他的眼睛天生就是那样，还是他正在朝你背后的某个人使眼色；还有八卦路唯一的一家客栈的老板娘莫三娘，她平时总是待在自己的客栈里面，但是洛阳城里发生的大事小事她似乎都能听到风声，也不知道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

如果你有时间听我继续说下去，你就会发现八卦路还住了许许多多像王麻子、瞽目老人、张瘸子、莫三娘这样的人。他们每一个人看起来都是规规矩矩的良民，但是你回过头来仔细想一想，又会发现他们的行为又有许多不太符合常理的地方。

其实不仅是住在八卦路的居民看起来有点古怪，某些从泥水路经过的路人看起来也有点让人不放心。

每天从八卦路经过的行人很多，他们中某些人每天都要从八卦路经过好几次，但是每次都穿着不同的衣服，假装自己是第一次从八卦路路过；他们中某些人的洛阳话一点都不地道，却非要说自己是从小就在洛阳城长大的洛阳土著；他们中某些人经过八卦路时总喜欢伸长脑袋东张西望，在没有人注意的时候他们甚至还会把脑袋和旁边的人凑在一起，进行一些诸如“情况怎么样”、“最近上面催得有点急”“已经布置下去了，相信很快就会有消息了”之类，乍听起来有点不知所谓、但是仔细想一想却又意味深长的对话，这一切给原本看起来就不怎么平静的八卦路平添了几分诡异的色彩……

李药师所住的宅子面积很大，不过是那种大而破落的院子。

如果你只是站在宅子外面，是很难看清楚宅子整体布局的。李药师宅子的围墙很高很长，它就像一条长蛇一样伸向远方，由于围墙长时间被雨水和风沙侵蚀，已经看不出它原来的模样。

除了围墙以外，李药师那座宅子的大门看起来也有点历史了。李药师宅子的大门差不多有一丈高，看起来很是气派，但是门上的油漆已经脱落，露出了斑驳的木头。那个大门就一直是那么虚掩着，在大门的两旁没有威武的石狮子，也没有趾高气扬的下人把守。这一切使得李药师的整座宅子在八卦路显得既低调又有点张扬。

推开李药师宅子的大门，就可以看到宅子的前院种了好几棵歪脖子的大槐树，树对面的屋檐下有一张很大的桌子，在桌子的四周还摆放着四条长板凳。不用多解析就能知道，坐在这样的地方喝茶或者看书都非常之好，天气好的时候可以出来晒晒太阳，下雨时却淋不到半点雨，而且空气总是会特别新鲜。

如果你走进宅子的前院后凑巧回过头往后看，还可以看到他宅子的门梁上面挂着一块牌匾。那块牌匾的尺寸不大，模样看起来也很陈旧，它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它是挂在大门的门梁里面的，行人站在外面根本就看不到。

在那块牌匾上面写了几个古魏书体的大字，“风云际会”。

第四章 第二节 1

隋末时的洛阳城是一座世界公认的国际性大都市，城里超过一半以上的常住居民都是老外。如此多生活习惯、价值信仰各异的人在同一座城市里一起工作、生活，彼此之间难免会发生一些有趣的事情。不用说其他的了，光是他们聊天的方式就已经足够有趣了。

有的老外见面聊天时总是习惯从最近的天气情况聊起，有的老外则习惯从最近城里的空气质量聊起，有的老外则喜欢从最近的国家形势聊起，还有一些老外更离谱，他们甚至一见面就询问对方最近的性生活怎么样，让旁人听了简直吃惊得牙套都要掉下来！不过，无论那些老外们聊天的方式是如何的奇怪，最后他们无一例外地会聊到工作的事情上来。

城里的老外总是喜欢把工作挂在自己的嘴边，倒不是说他们都觉得自己的工作非常有趣，这都是被该死的生活给逼的！对一个生活在洛阳城里的老外来说，衣食住行是一个永远无法逃避的问题，而衣食住行要花的钱又总是和工作收入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所以老外们见面时讨论工作其实是一个无奈之举。

洛阳城的老外们大多整天为了生活四处奔波，像李药师这样成天在街上溜达的闲人就难免会引起某些人的注意，更何况李药师这厮的长相本来就已经够吸引人的注意力了：李药师这厮长得牛高马大，站起来大概比城里一般的男人要高出一个多两个头的样子，手长脚长，脸上的轮廓就像用锋利的雕刻刀雕刻过一样，行人见到他在街上晃荡时总是会忍不住要多看他几眼。

记得李药师第一次在泥石路闲逛，有邻居见了就走过来问他：喂，大个子，看你的样子挺悠闲的，是在洛阳城是什么工作谋生呢？李药师本来在街上走得好好的，见到突然有人和他提到工作的事情不由地愣了一下，等回过神来以后他就很有礼貌地告诉那个人：呃，工作——什么工作，我现在还没有工作呢，我现在每天主要是待在宅子里研究学问！说完“研究学问”几个字以后，李药师的脸上还会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之色。你知道的，一个大男人整天躲在家里研究学问可不是一件多容易说出口的事情。

没过几天，李药师又在泥石路的街上垫着脚尖东张西望，有一个邻居见了又忍不住凑过来问他：呃，大个子，看你一天这么清闲在街上逛来逛去，实在是让人羡慕呐——您在洛阳城里干什么工作啊，怎么这么轻松？李药师见到又有人问他工作的事情又愣了一会儿，然后就很有礼貌地回答道：其实我暂时没有工作，我只是偶然路过洛阳城，于是就决定在这里暂住一段时间增加一点见识——呃，你知道，年轻人多增长一点见识终归不是什么坏事！李药师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始终带着淡淡的微笑，看不出他是在开玩笑，还是在说正经事。

其实不仅是李药师说话态度遮遮掩掩的让人觉得有点费解，他的衣食住行各方面的表现也很让人捉摸不透。

如果只是从李药师身上的穿著来看，他本人应该不是非常有钱。因为洛阳城里的有钱人平时都穿着绫罗绸缎，脚下踩着罗帛或者纹锦制成的翘头履，看起来贵气逼人，而李药师这厮却总是穿着一身白色的粗布衣服、脚下踩着一双半新不旧的布鞋在街上晃荡，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有钱人；而假如从李药师的住宿情况来看，他又显然不会是一个穷人。洛阳城里的穷人住宿环境大都不是很理想，而李药师在泥石路有一座很大的宅子，并且那座宅子里面就住了他一个人而已！试问在洛阳城里哪里会有穷人可以一个人住着那样一座大宅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