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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机便当(27)

作者: 姬婼 阅读记录

正准备上楼的闻霜往后倒退到老树下,仰头望向三层,实验室灯未亮,漆黑一片。“嗯,不在吗?”她赶忙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给宗郁去了一条消息,等了一会不见回复,索性一个电话打过去,不过可惜的是,对方已关机。

生物医学院的楼很有古典气息,番薯红砖墙,爬山虎,像是不知几个世纪以前的老居民楼改造,除了正中一扇大门,前后还有几个小门,内部结构复杂弯曲得堪比国内酒店和KTV,闻霜曾经跟尼克尔森教授走过一次,差点迷了路。

“这个宗郁,太不靠谱了!”

闻霜在心头骂了一句,扭头就走,刚走过路灯,上头的灯管闪了两下,她骇了一跳,四处觑看了两眼,未曾想碰巧撞见一个瘦高的人影从楼里走出来,在昏惑不清的视野中,她依靠衣服和包辨认出了那人正是宗郁。

人这个点从楼里出来,且还脚步匆匆,说明约定并非耍她玩,宗郁确实七点以后才有空,只是项目忙碌,且实验需得人精神专注,这才导致人把这事给忘了。

不知怎地,闻霜松了一口气。

这宗郁高挑个子将那大长腿一迈,等闻霜回过神来时,人已经走出老远一截,她跟着追过去,路上喊了两声,但恰好撞上楼里走出一波下课的学生,叽叽喳喳高谈阔论,将她的声音盖了下去。

宗郁两点一线,夜里没有泡吧的习惯,出了校园便是回公寓,闻霜这一跟,愣是从校园走到了河边,眼看一个拐角便要追上,匆忙跑转过去时,人又不知所踪。

起初,闻霜还有点火急火燎要将人给拦下,可是远远瞧着那严肃而消瘦的身影,她心里总是装着难消的疑惑和奇怪的感觉,那种第六感的撺掇在霍恩戈姆公园时最盛,在那夜的主楼亮明玩家身份时最弱,但却从未有一刻消停。

“宗郁?学长?”

闻霜试探性喊了两声,没有回音,此地除了水声,几乎可称得上空旷寂寥,她声音不大不小,除非人躲起来不想回答,否则只能说明无人在此。她抿了抿唇,用手捶了捶自己的脑门,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早知道刚才就跑两步的,搞得跟侦探小说一样,看来沈昊的事情还没缓过来,算了先回去好了,别想那么多。

就在她准备走时,背后突然一个声音叫住了她:“霜霜?”

叫她的人,是沈初情。沈初情穿着运动衫,看样子是正好在河边夜跑,闻霜冲她打了个招呼,顺口道:“这么冷还跑步啊?”

“嗯,不健身不行啊,小肚子肉太多,哪像你,吃不胖。”说着,她还挥着手臂绕着闻霜跑了两下,“你怎么在这儿?我记得你回公寓不是走那条路更近吗?”她朝另一头指了指,噗嗤一笑,“还是说你想像宗郁学长那样吹吹风冷静一下?我刚才才撞上他。”

“他沿着河边走的吗?”闻霜反问。

沈初情想了想:“应该不是,他走的大路,怎么,你要找他?我想想,唔,可以从另一条岔路下到河边,那儿有个铁路桥洞能近几分钟,喜欢跑步的人都爱从那里过,不过晚上走的人少。”说着她顿了顿,搓了搓手道:“我带你过去啊,反正往哪儿跑都一样,跑起来、跑起来!”

闻霜轻笑一声,人却真的跟着她慢跑起来,两人沿着河,步履一致,远看如同合拍多年的好友,直到跑至那个铁道桥洞,闻霜停了下来,一把按住沈初情的肩。

前者背部明显一僵,转过身脸带干笑:“怎么了?你不是要找学长吗?”

“初情,你把我带到这里来,是有话想跟我说吧?那天在主楼前,我就觉得你有些吞吐,现在这里没有人,直说吧,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闻霜淡淡道。

突如其来的摊牌让沈初情很难受,紧张,兴奋,焦虑,各式各样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这一刻当真算得上百味陈杂。但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她也看剧,也看小说,知道反派死于话多,所以对质并不在她的计划里,于是她咬紧腮帮继续装蒜:“说什么?我是陪你来找宗郁的啊。”

闻霜能从人的行为里推敲出可疑的迹象,但她毕竟不会读心术,因而也无法完全猜出沈初情埋在肚子里的话,只能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叹息:“说真的,现在还真没什么能让我动容了,只要你别告诉我你就是游戏的设计者。”

沈初情将双手背在背后,抬起头来,不再躲避闻霜的视线:“我还真的希望自己就是,能操控和摆布他人的感觉,真是难以言喻的美妙。”她话语忽然变得很冷,寒风刮面,鼻子通红,她用手捂了捂,夹带浓浓的鼻音。

“所以你现在能说了吗?”闻霜盯着她的眼睛。

沈初情单刀直入:“你那天看到了吧?”

闻霜沉默,似乎正对那个“那天”做出反应,联想到她旁敲侧击打听包里滚落的口红,一切不言而明。然而,闻霜不是个主动型的人,并没有立即开口询问或是附和,而是在等沈初情自己口述,随即与自己所知匹配。

“你看到了我包里的文件。”沈初情进了一步,气势忽然上来,将她往后逼退。

闻霜垂眸,不置可否:“你知道我其实挺看不起这个的。我们都是从小到大受三好教育过来的人,只是沈昊表现出来了,如我这般的人窝在了心里。”

是的,她看到了,看到了沈初情找代写的文件,不知是不是交了大笔钱不放心所以还假模假样签了合同,总之匆忙之下,白纸上还留着巨大的logo,那个logo闻霜见过,在垃圾邮箱里还躺着机构群发的邮件。

其实看到了也无所谓,闻霜既没有沈昊的愤世嫉俗,也并非完全无动于衷,只是她清楚的认识到这个世界努力的人很多,不努力的人不少,最后选择了默不发声,当没发生过。

可惜沈初情却放不下心,因为没有人愿意把肮脏暴露在表面,而除此之外,真正戳心的是在一个看起来比自己更厉害的人面前暴露自己的弱势,羞耻心让她又恼又恨,这比被拆穿更让人痛苦。

那一瞬间,恨色之下,沈初情的眼中率先噙满的是热泪。

闻霜莫名有一点不忍,尤其是想到除夕夜里,沈初情哭诉无奈的样子,人都是这样的,事不关己的时候可以理智决策,然后大谈高谈“如果是我,这种情况我可以六亲不认……”,但是,当事情真的发生在身边时,又会力不从心地顾念人情,说出“不”字尚难,放出狠话就更难了。

于是,她叹了口气:“你放心,我不会去举报你的,你好自为之。虽然很鸡汤,但我不得不说,除了镀金,最后学到什么得到什么,真的只有自己清楚,究竟有多少是有价值有意义的,也只有自己知道。”

说完,她调头就走。

“可是我就是想拿到distinction(注),就是想找个好的工作,好好干下去。闻霜,你不一样,你和沈昊都是好学生,你们的能力这些都太简单了,可是我不行,我不想最后连成绩也没有,我也有试过努力!”沈初情扯着嗓子嘶吼,声音在桥洞下回荡。

这时,火车从上方铁轨驶过,巨大的噪音几乎将她的喊叫完全盖住。

完全盖住的,还有棍棒击打的声音。

棍子从沈初情的手中落下,“哐当”一声撞在砖石地上,火车驶过,安静得只剩下风轻云淡。

沈初情没受过专业训练,又是个女生,不可能真的一击将人敲晕,闻霜没倒下,捂着剧痛的后脑勺,两眼昏花,不可置信地回头,同时踉跄着伸手去找可以支撑的点。而最近的,便是河道旁的护栏。

她下意识往那边靠去,想支撑住身体的重量,却做了个失误的决策,不,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只要不是遭逢世态炎凉,心思扭曲的人,都不会天天以最坏的情况揣度他人,闻霜不是松懈了,而是身侧环绕的大多是九年义务教育出来的普通人,她根本没有料到,一个人可以这么狠,为了一些看起来很小的事情,致人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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