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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师(50)+番外

作者: 夜过天微白 阅读记录

陈轲怔住了。

他本来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一则他知道他已经没有转专业的机会,二则他听说过何景深对学生的要求之苛刻——因为这种苛刻的要求,何景深进学校两年都没有招收到自己的研究生。基本都是跟着没两天就被他一鼓作气给骂跑了。

但得到这样的结果,他感觉自己的心被粗暴地揪了一把。揪得千疮百孔,揪得七零八落。

他站起来,搂住自己的书袋,就像是要找到一样什么东西保护自己,他低声问何景深:“何老师,以后有什么问题,如果您有空,我还可以找您请教吗?”

何景深右手搭着椅背,蹙着眉,薄唇微微地勾着:“我不会写程序。也不会做心理辅导。”

他用左手指尖敲了敲桌上的纸,“别的问题我帮不了你,不过关于这个,你要是真的喜欢,有什么可以随便问。周一到周五我一般都会在办公室,或者201绘图教室,你可以去那儿找我。”

陈轲勉力笑了一笑,鞠一个并不标准的躬,道一声谢,然后才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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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陈轲又把柜子里的绘本翻了出来。

寝室里再没有别的同学,窗外的天空永远灰沉而暗,一整个中午他躲在寝室里,在自己的椅子上蜷成了一团。

他抱着他的绘本发呆。他是多舍不得它们呀,就像舍不得他仅存在世上的亲人。从他五六岁的时候,他看见爷爷年青时绘制的图稿,看见那些令他艳羡的画,他就不可自拔地喜欢上了它们。在此后漫长的岁月里,是这些东西支撑他走过无垠的夜,走过没有朝阳的黎明,支撑他一直走到今天。

可现在就算留着它们,留着这些爱好又还能有什么用呢?这只会浪费他的时间,让他不能专心学习计算机,让他拿不到奖学金,让他不能继续学业……

泪珠儿抹掉又挂上,挂上又一把给抹掉。独自缱绻过一整个中午,下午的时候他把东西一齐抱到北门外收售废品的地方,问了价,一斤废品只要是纸都卖五毛。于是他把绘本全给卖了,一共卖了两块五毛整。

第45章 番外之二·初识 4

陈轲在床上萎靡了两天。

星期一有早课他也没去上,正好赶上校纪委课堂大检查,铁哥儿疯狂拨打他的手机,Nokia夸张的铃声差点没把他耳朵给震聋。

他起不了床,旷了课。第二天他的名字赫然出现在一教学楼前的告示牌上,中午的时候辅导员竟然主动给他打电话。

“怎么回事呀?”辅导员问他,拖着长而慵懒的尾音——她应该又在写他的辅导员记录本了,那一本厚厚的总是写不完的,随时可能要交上去应付检查的工作记录本。一边打电话一边写着:“昨天怎么不去上课?没通知到你们昨天要查课吗?”

陈轲刚吃过午饭,棉球一样裹在被窝里,回答说:“对,对不起老师。我忘了……啊,阿嚏!”

“生病了吗?”辅导员又问:“去看医生没有?”

“去——阿嚏!”陈轲捏了捏鼻子,翻了个身:“对不……嚏!对不起老师我昨天不舒服,以后我再也不会了。”

唾沫星子活似溅到了电话对面,辅导员似乎在那里皱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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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陈轲退了烧,出了一身汗。上完课回宿舍洗澡,又去食堂点上一荤两素三两饭,挺着肚子回宿舍,准备像无数个过往的夜晚那样带着书和绘图本去图书馆。

瞧见书架里空荡的一角——那里总应该放着他最近使用的绘图本。他莫名感觉到失落。

那感觉就像灵魂迷了路,就像春天花忘了开,就像夏天见不着太阳。他打开衣柜,最上面那层自然也是空的,他竟然把他心血堆积多少年的手稿全拿去卖了。

拎着自习用的书和文具,陈轲绕道学校北门。废品站已经打烊,卷帘门在一丛斜阳下深深闭着。这一夜他在图书馆自习,脑子里全是他曾经画过的图稿,他弥经艰辛由大千世界一点点搜集灵感创造的它们,他珍藏多少年从来舍不得卷了一角脏了一页的它们。

第二天清早,六点他便起床穿衣跑着出了学校,焦急万分地等候废品站开门。七点过去小半,年近半百的店主人才迈着醉酒似的步子,打着哈欠从雾里走来。

“干哈呢小崽子?这么早就来卖东西啊?”店主打开卷帘门的锁,一掰,门帘哐哐地卷了上去。

陈轲说:“我,我想找找我卖的东西。”

门店里遍地是乱堆的杂物,塑料,纸壳,二手的书。店主人指着墙角一堆歪七八糟的:“是书吧?那,自己找。”

说这几个字,他打个哈欠便去隔壁包子铺吃早饭,皮球一样颠颠地走掉。陈轲扎进旧书堆里翻了一歇,一本本一件件把那些破烂得瞧不出样子的书册清点仔细——他的绘本不见了。

他又焦急地找了一轮,把这些破旧的废书从左边搬到右边,额头上的汗也不知到底是急出来还是累出来。才过去两天怎么就不见了呢?它们怎么会就不见了呢?陈轲抓着两本缺了封面的书册,就像抓着两根无足轻松的稻草,那种无望的、悲切的,像洪水一样凶猛的泪就那么盈上眼眶,他揉了揉眼睛把泪止住,这时候店主人回来,说:“找不到就是被人买走了,昨天来买旧书的多得很。”

“什么东西嘛?这么宝贝。女娃儿写的情书啊?”

陈轲站了起来,眼仁儿都憋得发红了,“叔叔,您知不知道昨天都有谁来买过书啊?”

“我咋个晓得呢?”店主人好笑他,摇晃晃地收捡他的塑料壳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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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轲写一条告示,花六块钱用A3纸复印了三张,分别贴进学校各个宿舍区的公共告示牌。

像经过精心设计的海报那样,他在告示里配上快题作业一类的简图。他知道买他绘本的极有可能是建筑系或者艺术系的学生,就算不是也一定喜欢建筑和艺术,这样最能吸引他们的目光。

他在告示上说,这些绘本是他多年的心血,不慎被当做废品变卖,希望各位学长学姐能把它们还回到他身边。他留下了自己的电话,还有宿舍住址。连着三天电话响个不歇,却都是各个学校社团的干部,问他有没有兴趣加入社团或者给社团做宣传美工。

陈轲全部都婉拒了,他没有时间。学生会社团又不能给他发工资,学生会社团不能给他奖学金,学生会社团还会耽误他学习。他明白自己是一个很势利的人,从来不做无用的功夫。即便现在离开建筑学的路,他也极快地给自己规划出清晰明确的未来:本科毕业,读研究生,然后找一份体面的、不那么让他厌烦的又有足够收入的工作。买房买车找地方定居,一个人安安稳稳地生活。

但假便这样,每当夜深人静,图书馆楼空人稀……

他透过高阔敞明的窗扇,看见窗扇上吊灯反射的折影,他依然想念他失去的那些绘本,想念他曾经依偎的梦。

他甚至忘记自己曾计划在中秋节那天前往教师公寓楼下点蜡烛,他也忘记了何景深。十来天过去他眼中只剩下一段段清晰的hello world,数不胜数的分隔符,还有他买来的空白绘本。

他又开始画新的作品,遐思眼前苍白的岁月,用铅笔在绘本上落下零碎的线条、纪念他十五岁曾有的锲愿和迷失。

中秋小长假,舍友组队外出去旅游,他当然没去。农历八月十五的这天,入夜时分他将书本和水杯留在图书馆自习桌上,独自去食堂吃饭。

他点了一碗清汤的面,外加一粒煎熟的荷包蛋,吃面的时候他想着中秋节是不是该买个月饼尝尝。

他已经很久没吃过月饼了。他早已忘记这个象征团圆的节日到底是什么味道。

回到图书馆,他远远地就瞧见自己的座位上多了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