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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师(19)+番外

作者: 夜过天微白 阅读记录

抬脸,那些情绪已全然不见,手瑟缩着松开,心也坚定地放下,一眸深而沉稳的黑色,再无波澜。

“抱歉。”他道。

他知道请罚的规矩,不管怎样他今天都说得太多,太多太多。

他需要道歉,真心地道歉。

·

很久。何景深没怎么动。

他的神情迟疑而沉重,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事物上头:他自己的手,茶几上的杯盏,陈轲的烟机和灰缸里的烟头与灰末。

陈轲从没有见过他这样,但陈轲遵守着他的教条,一如石桩般钉在地上,对一切看见的异样再不随意过问,更不猜测。

忽然,门铃响了。

叮咚,叮咚。

何景深站了起来,目光狐疑地在陈轲脸上扫了一道,转身去开门。

是外卖。外卖小伙瞅见屋子里跪着人——就瞅见个人影儿——掐了电话贼心不死地要把头探进来。

何景深往门框边站,挡住小伙的视线。“找谁?”

小伙尬得很,弓着腰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您的外卖。”手里纸袋子递上来。

何景深接了,轻而空的牛皮纸包,拆开一看是三包烟,万宝路,陈某人自打沾上烟就没换过的牌子。微皱了眉。

伸手摸荷包,“多少?”

外卖员交了东西不马上走,那不就是请你付钱的意思。

就这一下,何景深发现自己荷包不踏实——第一他不知道国内的烟价,第二,他想起上次那副墨镜……

“不,不好意思已经付过钱了麻烦您给个五星好评。”外卖小伙鞠一大躬,九十度毕恭毕敬,转身溜溜地跑了。

·

哗啦一声,烟盒带着牛皮纸包扔上茶几。

转眼便看见陈轲,跪得像标尺一样的端正。双腿并拢,两手垂落,汗湿的衣物全贴在肉上。

就好像忽然得到什么启发,何景深大步走进书房里去——客厅蓦地就空了,午间的暖风从窗外照拂。书房里沙沙地响动了一阵,像是撕碎了什么纸,又像是翻开了什么储物的盒子——不两分钟何景深出来了,递给陈轲一只镜盒,目光始终像山一般凝重而沉默。

陈轲愣,接过盒子打开,里面躺着那副被踩碎的墨镜,镜框断成两截,碎裂的镜片被塑封袋装着,压在下面。

下头还折着张纸,A大教工工作用的信签纸,打开一看,工整隽秀的字体。

竟是张借条。

‘借条。2018年4月6日,何景深向陈轲借款人民币359900.00元,大写叁拾伍萬玖仟玖百圆整。以此赔偿陈轲物质损失(MaybachDiplomat太阳镜,2017年度限量款,价值合计¥360000.00)。借款期限十年,利息按年计5.25%。如不能按时归还,违约金_____。’

严格按照借条标准格式,利息是当期银行长贷最低年利,违约金后面留空——大概是留给陈总自己去填。

下面还有段字迹。

“2018年4月18日,何景深因私人问题向陈轲求助。承诺无条件答应陈轲一次请求,此承诺终生有效。违法犯罪除外。立此为据。”

落款签字,正体楷书,日期是今天,4月18日。

陈轲彻底地愣住。

蓦然间身子一空。

何景深把他抱起来:“走,去床上呆着。”

第18章 <十八>

上床,喂水,脱衣服,清理创口,包扎。冰袋又敷过来了,腿上贴了膏药,抽个空何景深把饭给煮上,问陈轲想吃什么。没时间了只能煮咖喱,辣还是不辣的?

萝卜土豆切好,暂时泡水槽里,何景深端了盆热水进来。

捞出毛巾拧干,递给陈轲让人自己擦脸,察觉到不对碰碰额头,烧起来了。

药箱里找出电子体温计,打开开关设置模式让人含着,过几秒拿出来一看,三十九点二。

何景深站住。

“老师……我没事。”陈轲道。昏沉沉的没什么力气,十足勉强地笑。

他把毛巾搭在背上,告诉何景深他需要帮助。昨晚到今天折腾出的汗,黏黏糊糊爬了满身,又不能洗澡,真是让他难受得要死掉了。

何景深坐下。翻一阵药箱,找到昨天刚买的布洛芬。拆包装,阅读说明,取一粒出来喂给陈轲。

又喂半杯水,放下杯子给陈轲擦背。

卧房里响起享受的哼哼。

·

空出两手陈轲打开镜盒,借条摸出来又读一遍,一把抓手里,问:“老师,我可以把这个撕了吗?”

“不可以。”

刺啦两声,纸张从当中裂开,两半,四半,陈轲解释:“您答应我一个请求。”

借条、承诺,同一张纸一起被撕碎。

何景深埋头给毛巾浸水,拧干,毫无波动:“该还你的我都会还给你。撕也没用。”

镜盒又给合上,啪的一声,很响。

碎纸都塞在里面。

陈轲攥住枕头,像鸵鸟一样整一个脑袋都蒙了进去——眨眼间他又抬起头,重复何景深的话,堵着口气似地:“该还您的,我都会还给您。我也会还给您。”

转脸,面对那束透窗的光,右手在半空里比划。手指分割视野,岁月和空间,过去的,现在的,太平洋东岸和西岸的,都会还给您。

竟又笑了起来。

何景深看他一眼。

他手上一直在动作,仔细得就像伺候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儿,擦了背又给人擦起胳膊。毛巾走过的地方陈轲的皮肤泛出晶莹的水光,白得像玉——奈何皮肤下面便是凸起的骨线,一点结实的肉都摸不到,真是太瘦了。

“多久没出去动两下了?”

户外锻炼也是陈轲的功课。必修课。游泳攀岩网球羽毛球乒乓球,定时定量项目自选何景深什么都能教。当年陈轲呆在他身边,敢在这上面偷懒是要吃戒尺的。

现在嘛,陈轲有工作又住得远,没怎么管了。就忽然想起,随口问问。

陈轲抽了口气:“一年。”

“忙?”何景深问。没什么语气。

陈轲点头:“嗯。”

忙,是真的忙。昏天黑地的忙。去年年初忙到年末,年末忙过春节,春节忙到现在。这周末多半又要加班,年假都在加班,挨了打也要加班,加班,加班,加班,加班。

想到加班他又看向飘窗,那些堆着的衣物,笔记本电脑也搁在那。“老师……电脑。”

何景深放下毛巾,把电脑搬过来,连上电源线。

陈轲翻开屏幕,进入工作模式。

何景深又问:“带病加班也是集团规定?”

陈轲答:“嗯……”

敲开云地云通讯,登录,新消息像泄洪一样漫出来。右手触摸屏幕缩小弹框,一条条瞟信息,左手点开一排PDF,搁在屏幕左侧,一边打字一边读文件。

如果不是发烧,他还能开个绘图软件摆后面当成屏幕背景,随心所欲切过去划拉几笔。画画就成了草案,再画画就成了详案,改一改就能拿出去用,未准就得个什么奖……

何景深看得直皱眉,没忍住敲了他后脑勺一下,没怎么用力的。

陈轲唔地一声,抬手去抱脑袋:“对,对不起……”

“事情再忙也分先后。是不是还要我教你怎么规划时间?”

陈轲猛一个激灵,撑起沉重的眼皮:“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屏幕上程序已全给关掉——何景深给他关的。蔚蓝如洗的背景照映出来,大洋彼端的西海岸,礁石,日落,风吹着海浪铺上沙滩。

“看电影,刷剧,要不找游戏玩。退烧前不准加班。”近乎命令的语气。

陈轲点头:“嗯!”

合上电脑摸到手机,一本正经扫朋友圈。

何景深缓了一下,神情平和下来。

拾弄拾弄是已经给擦好了,一点泥渣儿都没剩。给陈轲掩上被子,又摸摸额头,还是烫手。

才打几下就烧成这样。什么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