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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外(5)

作者: 燕雀之志 阅读记录

“他跟了我16年。” 虞啸卿含糊地答道。是啊,他们之间用肉体维系的利用与被利用关系,已经长达16年了,是该想想如何结束了吧。

张立宪咬着牙说:“我跟了您8年。”

张立宪离开的瞬间,虞啸卿看到了他眼中的决绝。

4、

刚刚下了决心,机会就接踵而至。

虞啸卿特意带着张立宪一起赴故人约,来之前,他已经调查过邀请他的人——A集团军C师师长的干儿子,张猛。

别以为当土匪的人一定力大无脑,张猛不仅不傻,而且还相当精明,当初被算计,一朝败在祁瑞平手上,也是因为年少轻狂,信错了人。如今抱上大腿,卷土重来,更添几分稳重和油滑。

见虞啸卿带着随从,张猛便不提旧事,只问一句:“可愿将祁瑞平交给我?”

张猛曾受祁瑞平蛊惑,劫持特派员,虽时过境迁,但他这张脸,陈老头肯定还是认得的,今日他明目张胆邀约虞啸卿,必是料定虞啸卿不会为了一个祁瑞平跟他鱼死网破,虽然没有证据,但只要张猛咬死了说当年之事是虞啸卿指使,陈特派员也再不会像现在这般相信他,二虎角力,两败俱伤,这等不划算的事,张猛不做,虞啸卿更不会做。

张猛的要求虞啸卿自是不应:“张副官,陈年旧事休要再提,瑞平与我生死与共16年,啸卿斗胆,替他向张副官陪个不是,不知张副官可愿意给虞某一个薄面,放瑞平一条活路?”

张猛看向张立宪,皱了皱眉,脑子一转,随即明白了虞啸卿的意思:“数百弟兄夜夜哭嚎,让我替他们报仇,但凡有一点血性,都不能坐视不理,你说对吧,小兄弟。”

张立宪正在走神,没想到张猛回问他,竟不知如何作答。

“哦,张兄,这是我的亲随,姓张,名立宪,说起来还是张兄的本家呢。”虞啸卿介绍。

“立宪小兄弟一表人才,面相不凡,又得虞兄栽培,日后必是将帅之才,在下张猛,不知小兄弟可愿结交?”张猛拱手说。

“小弟惶恐!得张副官太爱,实乃荣幸。”张立宪学着张猛的样子拱了拱手。

接下来,三人一番闲聊,无非滇缅战事,怒江防线之类,不知不觉日头西下,会面暂告段落。临走时,张猛再次提起祁瑞平:“祁瑞平之事请虞兄三思。”

虞啸卿说:“张兄,我还是那句话,时过境迁,逝者已矣,还望张兄忘却往事,成全了我对兄弟的爱护之心。”

张猛撂下一句“不可能”之后,愤然离去。

当晚,虞啸卿迟迟未睡,待整个禅达都已入眠,一个矫健的身影翻墙而出,借着月色一路奔向城里。

虞啸卿笑了笑,关上窗子,回到榻上,和衣而眠。

5、

奉上峰命令,A军挥师南下,进军缅甸,配合盟军打击驻缅日军,虞啸卿与祁瑞平分率两部,先后到达缅甸,未及会面,便传来祁瑞平阵亡的消息。

尚未多想,A军便又接到了撤退命令,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倒白费了许多粮草。

人家打仗损兵折将,虞啸卿打完缅甸,本来半个团的兵力,竟扩充到了两个团之多,作为虞家长子,虞啸卿是欣慰的,可作为军人,虞啸卿却暗自神伤,各自算计着得失,这样的仗什么时候才能胜利……又在焦虑了,祁瑞平要是知道,定是一番嘲弄……想着想着虞啸卿不禁笑了出来,只是刹那,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他终于记起来,祁瑞平,已死。

那个为他挡住李明艳污秽尸体的祁瑞平,那个为他挺身而出挡枪子的祁瑞平,那个死皮赖脸缠着他在床上翻云覆雨的祁瑞平,那个朝夕与共,陪在他身边整整16年的祁瑞平……死了。

双眼氤氲,模糊了视线,前方正一点一点走远的英俊背影,是你吗,瑞平?可否转过身来,让我再看看你的眼眸,那里是否还有我的倒影……背影仿佛没有听到虞啸卿的呼唤,渐渐变小,直至不见。虞啸卿很愤怒,他对着背影叫喊:“你说爱我,为什么不愿意回过头来再看我一眼……你这个骗子,你死有余辜!”

是的,死有余辜,祁瑞平死有余辜,他凭什么说爱他,凭什么让他堂堂七尺男儿像女人一样雌伏身下,他死有余辜,死有余辜……

恶梦终了,虞啸卿一身冷汗,眼角还挂着清泪。

“团座,你没事吧?”张立宪关切地问。显然,这孩子已经守他多时。

虞啸卿避开张立宪的手,脱力地坐起来,摇摇头:“有事吗?”

张立宪一脸惶恐:“我听见您在梦里喊叫,我担心……”

虞啸卿不耐,又问一声:“有事吗?”

张立宪立正:“张猛,张副官来了。”

虞啸卿洗漱完毕,与等候在前厅的张猛会面,见虞啸卿面色不佳,张猛也没多逗留,临走时赠言:“冤有头债有主,当年的事就算了了。如若虞兄不嫌弃,日后有用得着兄弟的时候尽管开口,我张猛必将两肋插刀。”说完,抱拳,离开。

“就冲你一声祁兄,两肋插刀也必助你成事。”耳畔突然响起祁瑞平的声音,虞啸卿脚下一软,张立宪赶忙扶住。

虞啸卿喃喃自语:“那时,我18岁,他25岁……”

6、

见过张猛后,张立宪跟着虞啸卿回到卧房,插上门,随后,将配枪递到了虞啸卿面前,枪口朝着自己,一如当年祁瑞平在破庙里那样。

张立宪说:“团座,我杀了你最亲密的战友和你的救命恩人,你杀了我吧。”

虞啸卿没有接他的枪,只是面无表情地说:“你跟了我8年。”

张立宪愕然。

虞啸卿说:“祁团副为国捐躯,死在日本人手里。”

张立宪立正说:“是!”

此行,张立宪做了必死的准备,他宁愿死,也不愿意自己的神被玷污,没曾想,虞啸卿就这么轻易地放过了他,庆幸之余,还有些感动。

虞啸卿的耳畔萦绕着多年前二黑的喘息和李明艳的谩骂,挥之不去,让他根本无法专心于和张立宪的对话。深入骨髓的寒冷又一次席卷全身,与当年无异。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虞啸卿都在被那种寒冷所折磨,他也曾劝诫自己,不该无休止地沉溺于那段不堪的往事之中,不该自责,不该后悔,不该思念,他应该把湘北当做一个噩梦忘掉,而祁瑞平也并非自己亲手所杀,那段□□,本就是一个偶发的春梦……可是,每当夜幕降临,噩梦和春梦交替来袭时,他发现,一切都失控了。他疯狂想念祁瑞平,想念他的身体和他的情话,曾经,与之相拥而眠是件让他恶心的事,而现在,却无比渴望那人能活过来,搂住他,亲吻他,为他抵挡那刺骨的寒冷,好让他有一夜安眠。

虞啸卿觉得,自己已然病入膏肓。

也许是上苍垂怜,被心魔折磨许久之后,某日,虞啸卿终于得了一夜好眠,整晚无人入梦,睡到自然醒来。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身上,让他感到无比温暖,无比舒适。当他感叹一切终于结束,恋恋不舍睁开朦胧睡眼时,却发现,一双黑亮亮的眼睛与他毫厘之距,正笑盈盈地盯着他。

虞啸卿似受了惊吓,本能地想要后退,却动弹不得,他的整个身子正被那双眼睛的主人牢牢搂在怀里,那温暖舒适的触感,不是清晨的阳光,而是这个人的体温,因为,这里是牢房,根本晒不到太阳。

“放开!”虞啸卿厉声喝道。

“师座好无情。”那人声音沙哑,语气却很是委屈。

“我怎么在这。”虞啸卿翻身下床,整了整衣物。

“师座忘了?庭审结束后,您来找我,要我告诉您祁团副死时候的具体情形,后来您说冷,我就抱着您睡了一晚上。”那人老实回答。

“什么?”虞啸卿作势要拔枪。

那人缩到墙角,双手抱着头,大喊:“师座饶命,师座饶命,我什么也没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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