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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觉(71)+番外

他的好就等于他的不好。他受的苦都是因那个人而起。

而他连那个人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

没有具体的影像也没关系,他有想像力。这位并非虚拟的假想敌,在他心里是由神经质的斥责,狰狞的体罚,失势的屈辱,加上其他所有世上最丑恶的东西组成的。

他没有任何玩伴,但因为恨那个人,他有了一个比任何人都充实忙碌的童年。

十二岁的时候,他才终于因为自己的优秀而被父亲认可,从而进了乔家的大门。

乔家自然是言语难以表述的豪华气派,但以他这个年纪的心智,已经能看得到这光鲜热烈底下的敌意和杀机。

他只如一头初入丛林莽野的小兽,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被吞食。他受到的教育令他牢牢记住了,他需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成长得比谁都凶狠,在别人张口之前就先把他们统统吃进肚子里去。

而那天他的父亲还很忙,没法第一时间接见他。他们安排他先等着,上了些果品点心给他吃着消遣,打发漫长的等待时间。

哄小孩的东西他早就不会有兴趣,一个也没拿起来吃,只到外头小心翼翼地逛了逛,要看清楚这个自己未来的「家」是长什么样的。

走近那些假山亭子的时候,他听见有人叫:「乔轼少爷。」

这一声让他登时就一个激灵,立刻闪身躲到假山后面去。他已经有了条件反射,正如狗听到敲碗声会流口水,他听见这名字就会觉得背上发痛,牙齿发痒。

那人和人交谈的背影他看在眼里,只是个寻常少年的模样而已,并无三头六臂。

他终于有机会把这真实身形和他多年来的想像联系在一起,虽然越看越觉得丑陋不堪,痛恨不已,但多少还是有些因偏差而生的失望。

而后那人转过身来。

乔澈又梦见那一双猫一样的慵懒眼睛,还有白晳如陶瓷的皮肤,而后猛然惊醒过来。

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痛,犹如有人在他脑袋里拿刀刺他,痛得他一时出不了声音。

床侧是空的,这屋子也是空的。梦里的那一回首,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那人终于是死了,所有的都是他的。

他堂堂正正的成为乔家这一切的拥有者,再也没有人会突然冒出来和他一分高下。

那人也再也赢不了他。

就这样结束了,比他预想得要早。

他提前,猝不及防地收获了这样的胜利,以至于他今后的时间像是凭空多余了出来。

而他的一切忍耐,算计,仇恨,都只能到此为止了,连同其他的一些什么东西。

他能听见自己胸腔里在怦怦地狂跳,并不是雀跃的。

他在这多出来的人生面前,终于张嘴叫了一声。

「四哥。」

世外

乔四醒来的时候,眼里先是看到白色的蚊帐顶,而后才是蚊帐孔里透过来的斑驳的灰色天花板。他用了几分钟才意识到这里并非天堂也不是地狱,而是个破旧的小房间。

屋里光线不甚明亮,阴暗里就显得有些凉,幸而被褥还算暖和,也闻到些米粥沸腾的香味,添了点暖意。

乔四费力地转了头,入眼的是简陋的衣柜桌椅,摆着挂着的一些蹩脚又廉价的小装饰品,充当椅垫的旧衣服和桌上的瓷碗,不锈钢茶壶都土气非常。穷酸气息扑面而来。

于是自己还活着,只是进了贫民窟。

对于生还,乔四一时并无喜悦,只有些意外。

头上包了纱布,隐约还有痛感,但毕竟完整的。他记得自己开了枪,然而不知道那颗子弹出了什么问题,也许是卡住了,或者其他的差错,竟然没把他的头轰烂。

不管怎么说,那时是绝境,他也抱了必死的念头,甚至于很期待死亡那种干净俐落的快感。他一生之中求之而不可得的事情不少,每每想起不免惆怅,而连「死」这么一件倒霉的事都求不得,感觉便十分微妙。

正想着,耳里听得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来人坦荡荡地一直走到他床边来,低了头看他。

男人的面容在他看来只算是不碍眼,过分老实又有些胆小的面相,白兔似的。和他视线相对,男人惴惴之中也立刻面露喜色,忙又走近一步,弯下腰来:「你、你醒啦!」

乔四如同所有刚苏醒的病人一般,虚弱地动了动眼皮。

「要喝点水吗?」

乔四哼了一声,男人就忙从那茶壶里倒出些茶水,一手扶起他的脑袋,一手将杯子凑到他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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