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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雨(57)

作者: 共苍苍 阅读记录

天君传召裴瑍时,一贯沉稳的面容下隐藏着怒火:“庚泽去了何处?”

裴瑍低垂着眼睫道:“我也不知,天君若是想罚他,便派武神去搜寻他吧。”

一个不在神藉上的神君怎么找?听到他在这里推诿,天君更是生气。

裴瑍却还道:“庚泽召回的那位并不是真正的旱神,我也已经处罚过他,天君又何必追着不放?”

怒极反笑,天君道:“如今你又不介意了,不知是谁当初拼死也要同旱神算清那笔账?”

裴瑍辩解道:“有什么能比活着的人重要?谢溦尚且还不知晓这件事,我也不想让他知道。而裴意已经同庚泽相认,若是知道庚泽不仅被开除神藉,还要抓回来受罚,他该怎么想?”

这一长串话有理有据,天君无言以对,便只好道:“总之苦主是你,随你怎么办吧!”

天君见裴瑍表面尊敬,不知下一句又要说出什么来,便立刻下了逐客令。

裴瑍却抖了抖衣袖,问道:“我还有事想问询天君。”

“快问!”

裴瑍道:“旱神虽已消逝,想必天君也知道人界如今多了一种邪祟,名为旱魃,不知天君有何见解?”他不知道庚泽是何时开始着手复活旱神,因此忧心这也是庚泽唤醒旱神所带来的灾难。

既是说起正事,天君怒火暂熄。他沉吟了半晌,道:“天道自然,两相平衡。这天地间有雨神,便有旱神。既是没了旱神,便自然会有替代的东西。”

听完天君的话,裴瑍暗暗一叹,想必钟山从此又要多上一项铲除旱魃的事务了。

从那日谢溦妥协留在钟山起,他便时常发呆,裴瑍问他怎么不去碧霞宫或是去找源贞,他只是笑了笑道:“他们都忙,我就不去烦他们了。”

这日裴瑍夜间醒来,下意识伸出手,却揽了个空。他轻轻地走出房门,发现谢溦侧身坐在廊下静静地望着漆黑的夜空,面上尽是迷茫。

裴瑍忽然想起谢溦还未飞升前,在谢太尉身侧鞍前马后的那些日子。因为有旱神久居,谢太尉在峄城没有一日是不操劳的。那时谢溦随着官员们终日照着地形图勘测每一处迂回,常常忙到深夜,但是他从不喊一声累,仿佛能替父亲分忧便是他最大的愿望。

裴瑍望着浓浓夜色中谢溦的背影,悄然退回了房间。许久后谢溦回来在他身旁躺下,依偎进他怀中时,他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谢溦。

钟山新来的那位知书神君虽然腼腆,却很是热情,谢溦问过他之后,他便手把手地教起了谢溦写卷宗。文昌帝君手底下派来的正儿八经写卷宗的神君,自然比裴瑍这样上司式的人物会教得多。夏日卷宗堆满了偏殿,刚刚上手的谢溦分担了一小部分,感动得知书神君眼泪汪汪。

直到谢溦的卷宗写得比源贞还要漂亮的时候,裴瑍书房里的书案几乎已经成了他的专属。

裴瑍表面不满这些卷宗占去了谢溦大半心神,动不动便与谢溦在书案上痴缠,扰得谢溦好气又好笑。实则裴瑍看到谢溦愈来愈忙碌,却又因而渐渐亮起来的双目,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在不甚忙的秋冬两季,谢溦秉烛坐在书案前慢悠悠地审阅卷宗。钟山近一年的事务进入收尾阶段,如今钟山的一切都井然有序。

裴瑍坐在榻上,手中举着一本书,目光却落在谢溦身上无法移开。终于,谢溦抬头望他,眸中尽是笑意:“这么好看?”

裴瑍笑着哑声道:“是很好看。”

谢溦吹熄了灯,在夜色与风声中吻上裴瑍温热的唇,然后便等待着裴瑍将这个吻不断加深。

十年后。

谢溦躺在老黄牛的背上,手里捻动着一根长长的狗尾巴草。清明前后最是雨多,只是天气逐渐暖和起来,因此微小的雨点被风吹落在谢溦衣襟上,倒是很凉快。

老黄牛慢悠悠地嚼着草,谢溦把草帽扣在脸上,踏踏实实地睡了一觉。

这场大梦一直梦到被稚嫩的童声喊醒,谢溦拿开草帽,看着面前的一老一少,从黄牛背上跳下来,柔声问那身形佝偻的老人:“您说什么?”

搀扶着老人的小童道:“我们想去京都,大哥哥你知道怎么走吗?”

谢溦笑道:“从此处往西南方向走七八里便能走上官道,再走十几里才有驿站。”

老人面上显出难色,此时天色渐晚,这一老一小不知何时才能走到驿站。谢溦沉吟半晌,对老人道:“老人家,再走下去后半夜难免要风餐露宿,我家就在不远处,不如在我家歇一晚,明日再走吧。”

一只颤颤巍巍的手搭了上来,老人浑浊的双眼之中充满了感激:“真是谢谢你了。”

走到一座土地庙前,谢溦停下将黄牛背上的老人扶下来,然后对疑惑的老人解释道:“我是这里的扫地人。”

这座土地庙地处郊外,却香火不断,各方的乡镇都来这里祈愿,直因这座土地庙无比的灵验。

谢溦笑道:“这座土地庙很是灵验,老人家若是有什么心愿,可以去拜一拜。”

老人点了点头,随着谢溦进了庙中。

灶里的火将将歇了,锅里的粥还是烫的。谢溦盛了两碗粥出来,迅速炒好了两个小菜,端到祖孙俩面前。他和裴瑍根本不需要进食,这每日的清粥是裴瑍巴巴求来的。怕二人吃不饱,谢溦把源贞给的点心拿了两盒来放在桌上。

小童一手一块点心,笑眯眯地对谢溦道了谢,吃得不亦乐乎。看得出来这孩子教养极好,只是衣着什么的都过于陈旧了,谢溦猜测他们或许是家道中落,去京都投奔亲戚。

院中传来争吵的声音,老人拘谨地站起了身子。谢溦示意他不必担忧,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裴意几乎同裴瑍一般高了,两人之间的气氛剑拔弩张,裴意眉梢带着怒气:“天君说什么便是什么?凭什么要妇孺们同那些人一样遭受这些罪过?”

裴瑍冷静地道:“这些人生在那个地方,便是前世注定今生有这么一遭。”

裴意气得呼吸沉重,谢溦走下台阶,担忧道:“这又怎么了?”

裴瑍低声解释道:“北边战事不断,天君下令要罚……”

既是天君要罚,便只能从天灾上下手。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不知这两人又是怎么吵了起来。谢溦蹙起眉望着裴意,却见裴意目光一凝,同样皱着眉:“你怎么又捡了人回来?”

谢溦知道他此刻浑身是刺,见谁都不满意,不欲同他计较,只是道:“这祖孙二人要赶远路,我不过是留他们住一晚罢了。”

裴意冷哼一声,道:“随便你们,我回钟山找知书交接。”不待裴瑍答话,他便拂袖而去。

谢溦无奈地与裴瑍对视了一瞬,这两年裴意仗着裴瑍和他心中的一点愧意,愈发地嚣张。

自从裴意成年的那一刻起,裴瑍便开始实施自己多年的谋划。他先是托了文昌帝君,将谢溦下放到人界做回了土地,又打着看望谢溦的旗号,一日一看望。等到众人察觉时,人界这一小座土地庙俨然已经成了苍霖帝君的办公地点了。

幸而知书神君很有一套,那样一个见了谁都脸红的人,却把文昌帝君手下另一员“大将”拐来了钟山。那位女神君比知书神君还要优秀,自请从文昌帝君那里调进钟山,纵使再不舍,文昌帝君还是同意了。裴瑍兴高采烈地替他二人主持了婚礼,从此夫妻俩联手处理钟山的事务,简直教裴瑍不能更省心。

最辛苦的只有裴意,裴瑍降完雨便甩甩手施施然回了土地庙,而裴意却要在天界和人界之间奔波劳累。他不是忍气吞声的人,直接向裴瑍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裴瑍却严肃地道:“小孩子就是要多历练历练,想当年庚泽神君办事可是让人半点都挑不出错。”

裴意气得瞪眼,却没反驳他。只是从此他也不住钟山了,同知书神君交接完便立刻头也不回地往天同宫去。裴瑍委婉地表示这样不太好,怕他太累,他却道:“只需帝君放火,不许我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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