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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罪(25)+番外

作者: sinto 阅读记录

沈云沉在淤泥之中,衣裳上自右肩起至左腰,红褐色如绽开的花。身下的泥土颜色浓郁而深沉,四周的植株生机勃勃,灵气逼人。

他见到了他,曾想过数以万计的见面方式,却从未料到会是这一种。他一心想见的人,正呼吸微弱,脸色铁青,嘴唇发紫,双眼紧闭,眉头紧锁。与他所知道的可爱的、极具活力的人大相径庭。

这伤是钩子划的。用这种武器的,他是知道的——他的六师弟。

他曾对青云宗的人说,他在镇山兽的身上留了他的气息。只要顺着他的气息找就一定能找到。如今虽青云宗已散,可余孽依旧逍遥法外,无人管束,难免心念这镇山兽。他把沈云带回去疗伤的时候,更是在他身上发现了大大小小十几处伤痕。这些伤十有八九是青云宗害的,十有八九……

他的心狠狠地颤动着。

十有八九,是他害的。

第二天沈云便发了高烧,额头滚烫,手心却一片冰凉。他重病未醒,干枯的嘴唇却一刻未停地一张一合。

他听清了,沈云喊的是——沈一。

他喊的不是令无性,而是沈一。

最坏的结局还是来了。其实早就注定。但他不敢说,不敢想。

沈云自始至终只说了一句话,而他听了很多遍,每一遍第一听,每一遍都心痛不已。

那句话是——

“沈一,我恨你。”

好笑极了。人找对了,也没忘记他。可他也不知道究竟是叫人说好说坏。

他还是走了。悄无声息地走了。

世上已无沈一,有的只有一个令无性。

沈一挂念着自己的三师弟,而令无性,不知何时,已挂念起沈云。

令无性不见沈云。令无性依旧捉弄沈云。令无性活得随性而快活。但令无性有一笔债。令无性是个混蛋。欠债不还,不敢还。

但令无性在寻一处契机,他想要偿还这只小兽,他想要实现他的心愿,他不喜欢自己,无妨,就全当是前半辈子欠下的债都一起还了吧。

只要,自己还喜欢着他。

☆、沈云

沈云梦见以前的事了。

他蜷缩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那人用白布蒙住大半张脸,好看的脖颈从敞开的衣服里露出来。他不知为何悸动起来。

那人咋吧咋吧嘴,似乎要说什么,声音太小,他听不清,于是眨眨眼,往那人更近地贴去,把耳朵对着他的嘴唇,聚精会神地听。

只听得那人说了两个字,颤抖着声音地重复了很多遍:

“沈三。”

整座山突然震动起来,山中的动物慌乱地窜逃着。浓重的云彩霎时间聚集在一块,天地仿若倾倒。

易墨打开牢房的门,对着沈云抬了抬下巴:“走了。”

沈云一下子醒过来,他抱成一团,像一只害怕得蜷缩在一起的小兽,躲避着天生的危险物。他的眼睛里是一片阴暗,仿佛山洪向下崩倒冲刷,直到整个震动结束,他也没有抬头看过易墨一眼。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不是镇山兽了。”

易墨缄口不言。

他于是又念念有词道:“我不是镇山兽了。”

沈云知道有人代替他进入了洞穴,偷梁换柱,把他给挤下来了。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第二个人会这样做,毋庸置疑的,那个傻子就是令无性。

他不知为何,又陷入无边无际的记忆来,整个盒子大小的牢房,竟挤不下他巴掌大的脑袋里那些无关紧要的臭屁事。

他记得,那天,是一个月明的夜晚,月亮长镀了一层熠熠发光的银子,前所未有的圆,圆得像天上破了个大洞,大洞里透进光,四周就显得无比晦暗。

林子里好像起了风,又不像是风声,风声是温柔似水的,而那声音里又夹杂着尖锐的鸣声,似是指甲刮过墙壁,似是铃铛发出闷响。最后,他于香甜的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听见一个人在他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了句什么。他隐隐约约听清两个字——等我。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人不见了。他心想或许是出去采果子给他吃了。以前的每天早上他一醒来都能看见颗颗硕大无朋的果实。于是他便满心期待地等着。他又小盹了一会。醒来,没人。他等得百无聊赖,在洞穴里转起圈来。嗯……转了多少圈呢?太多次以至于那时的他蠢得一塌糊涂的他数不过来,只知道他的脚觉得又痒又麻,迫不得已又趴在那草垛上了。他在上面打滚,躺着,趴着,两只眼睛睁得铜铃一般,可怜兮兮地望着洞口。直到晚霞照进洞口,他身上的伤裂开,隐隐作痛起来。他才仿佛知道了些什么。于是他想,或许是他不够听话,所以白衣服的高个子闹了脾气,故意躲着他玩。他于是搜肠刮肚寻死觅活地回想自己究竟哪里做得稍欠妥当,等到高个子回来,他就表现出十二分的乖巧可人。可是不论他怎么想,不论他怎么做,他终归还是没有等到那人。

进去成年期的他,一下子变得聪明伶俐起来。脑子里像两个堵塞的房间突然接通了一样,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混成一股空气源源不断地进来流通着。总而言之,那高个子当天拿了他的血跑了。就算他费劲苦心不去多想,终究还是有些伤春悲秋起来。他觉得高个子就颜面来讲,勉勉强强算个好人,言而无信的事,断然还是做不出来。他唯一铭记于心的,就只有他留下的轻飘飘的两个字——等我。

他等了。从白天到黑夜,从暖春到寒冬。他在岩壁上用石头刻下日子,高个子一天没回家来,他就在那一天划下一根斜杠。不知不觉中,正块岩壁竟变得坑坑洼洼。他又扳着指头算了算,三,嗯…他周而复始地将简单至极的算数彻头彻尾的进行下去——三年了。

果然是个衣冠禽兽。

沈云深感疑惑,自己究竟为什么要等他呢?等他的日子如坐针毡,稻草的的棱角像削好了的木剑,扎得他浑身不舒服,以至于他干脆大字一躺,睡在了地上。细数起来,有令无性的日子,草垛是温暖的,就像在里面包了个火种,暖和,却不会勾着人,没有他的时候,冬天的冷风灌进他这个阴寒潮湿的洞穴里,他跟着寒风一起打抖,风是无处不在的,肆无忌惮地追着他跑;有令无性的时候,洞穴显得很小,只能刚刚好容下两人人的那种,而没有的时候,洞穴似乎比天地还辽阔几分,他的一个人呆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就像一颗微不足道的石子扔在了深不见底的井里,只有掉下去的声音,却听不见到底的回声。

他又惊奇万分,自己为什么不生气呢?

哦,可能他是喜欢那个高个子的,喜欢他被自己弄脏白衣服却不置气,喜欢他身形颀长却总弯下腰来抱他,喜欢他夜晚不打鼾不磨牙像拥抱了一个春天的怀抱……原来三年了,他还记得清清楚楚,甚至历历在目,念念不忘。

“等你成年了,我带你去看山外的世界。”

他记得令无性的这句话。他想,是时候该走了。

临走之前,他突然莫名其妙地抹掉了墙上的所有痕迹,那些等待的日子,就好像同这没有丝毫变化的洞穴一样,或许从不曾有过。

下山之后,他光明正大地做起了小偷,由不谙世事渐渐得变得不像自己起来,到底是哪不像他又说不出来。他一直毫不间断地打听高个子,却不知道从何问起。

他常去的酒楼有个说书的。每次说书都讲得绘声绘色,白沫飞溅。他听得津津有味。直到一次,说书人讲起了青云宗。他听见了高个子梦中总会念到的两个字——沈三。

至此,一切都柳暗花明起来。可他宁可什么也不知道。明明所有事情水落石出,他却发现自己竟然颤抖起来。他为什么会颤抖?他生气了。

所有想的通的也好,想不通的也罢。纵使他胡思乱想,但每个七拼八凑凑出来的前因后果不过都是——那高个子只是为了偿还他八辈子欠下来的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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