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答案我很意外。”
意外吧!连我都意外呢!这世上有那么多人,偏偏是你,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你结婚了?为什么我们相遇了?
这么多年来我受过的教育,正直善良,高尚无私,有道德有素养,可是遇见你,这一切好像都崩塌了。如果我们受教育是为了理智对待情感,可是面对现实时,教育能给我们多大助益?
“我们在这家廊下坐坐吧!”林章指着前方一家名为‘今生’的咖啡店。
我点了点头。
刚坐下,老板娘立即过来问我们需要点些什么,他习惯性的没有询问我意见,要了两杯摩卡。
“看到那几株梅树了吗?”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座小桥连接着对面,临水的岸上有几株落叶乔木,满树碧绿的树叶在细雨中舞动。至于它是不是梅树,我只有开花的时候才能认出来,他的眼力倒是不错。
不过这个地方我记得,当初毕业旅行时经过了这里。
“这个地方我来过。记得当时你还问我有没有来过江南,你这个领导好奇怪哦!我那时都不认识你。”
他温和的笑了笑,眼角浮现出细细的尾纹,可是我依然喜欢看他的笑容。四十岁正是男人魅力时刻,见多识广,运筹帷幄,呼风唤雨。岁月消磨掉了他的青春,也带了他的沉稳。
“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这株梅树下,当时只有你一个人,江南的天气难得飘小雪,你穿着一身红色汉服,手指扶起梅枝轻嗅花香。红梅与白雪足够清丽绝尘,却不及你嘴角浅浅的微笑。那一刻,我真的以为我踏进了一个不寻常的世界,不过很快被身旁两位聒噪的客户拉回现实,清醒的瞬间我只想把这两个吐着英文字母的洋鬼子推到河里去。”
我从来没有听过林章以这样的语字说话,难以置信地放声大笑。
他漫不经心地搅拌着咖啡:“这个古镇不算大,转了一圈,巧的是再次看见你,只是你们也把我拉回现实,原来是一群爱搞怪的小孩。”
“哎!我们都是成年人了好吗!”嘟起嘴表达不满:“哪里是搞怪,那是cosplay,很火爆的二次元文化好吗!”
他啜了口咖啡:“是的,所以感谢你们惊艳到我的客户了,让他们兴奋地与你们二次元文化合了张影。如果没有这张照片,梅树下浅笑的女子我怕我模糊了,我怕现实中的烦碌消逝美好的记忆。”他的目光转向那两株梅树,“有时候我真的怀疑自己每天在做什么,倒不如棺材里的一具尸体,我还活着的大脑用来计算利益得失,我睁开的眼睛用来看着阴谋诡计,我关不上的耳朵用来听阿谀奉承,连我吃饭的一张嘴都要用来说一些违心的话。
我沉默的听着,抿了一口不加糖不加奶的咖啡,苦!太苦!
“很抱歉又把你当竹筒,什么情绪都往里面倒。”
“竹筒最大的好处不是发酵出醇净的酒,而是减少了酒中有害的成份。我很荣幸做你的竹筒。”握住他停在桌面上的手,与他十指紧扣,“你还忘了一样,你的手不止是握合作伙伴,还可以用来抱住你的爱人。”
他眼睛眯着最柔软的弧线,握着我的指尖,放在唇角轻轻一吻:“我真喜欢你!喜欢你的青春又有独到的见解,喜欢你的清醒又活的自然。”
他似感慨,又似叹息继续说:“曾经我也像你这样赤诚过,可惜后来内心膨胀的欲望湮灭了我的理想。年轻时总渴望掌控一切,渴望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生。到最后才发现,什么时候开始周围充满了铜臭味,连自己都是,人现人之间没有真诚,没有真心,摆着笑脸的背后都在思考着这人能给我带来多少利益。”
“那你也不后悔走到现在吧?”
“我不后悔。至少我能给我的家人带来想要的生活。她们喜欢现在。”
我缓缓垂了眸,又将目光转向那株梅树,江南的烟雨滋润着它,它不是在风雨中飘摇,而是在烟雨中享受。
“你呢?”他注视我,“除了那张纸,我能给你带来什么?”
久久的沉默。冰山被长久照射都融化不了的沉默。除了沉默,什么都不适合说,连嫉妒的心思都没有,绝望也省略了。我对他始终有一种恍惚的期待。很早之前我就接受了这个事实,只是他不知道我用了多久才消化、才肯定,他是真的不会离婚。家人永远是家人,情人失去了还有下一个,只要他想。
黑暗渐渐出场,夜幕开始降临,灯光也尾随而来,红红的灯火点亮内心的黑暗,来往的人群增添江南的喧哗。
咖啡早已经凉透,晚餐上了之后再续上果盘,一切都排列好,就像他的人生,不会出错,没有意外。
准备起身的那一刹那,他突然握起我的手,“易安,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吧?”
热浪瞬间滚入脑袋。你怎么还问这样的话,怎么能这么自私,让我做一辈子情妇!永远做一个可耻的第三者!明明我的身份已经暴露,明明你没有全心护着我,你还要让我陪着你?如果不是爱你,我是真的恨你,可是现在我连恨不起来,想离开可以吧?辞职信早已经准备好,电子档一份,A4纸一份,全部给你,连同你精彩又苦闷的人生,反正你也活的清醒又坚定。
他也许明白了我的回答,刻意放轻松露出笑颜,食指轻轻地刮了下我的鼻尖,“这么严肃!开玩笑,以后我们的易安还要结婚生子,怎么会跟一个差了一轮多的人在一起呢!”
结婚生子?哦,是的,我要结婚生子,只是跟你没有关系。
“天晚了,我们回去吧!”
他拉着我的手,假装的好像一对夫妻一样,缓缓走在这流光溢彩的古典小镇。也许是画面太过温情,也许是灯火太过迷人,也许是刻意粉饰的气氛,也许只是我的错觉,这一刻,我们真的像恩爱的夫妻一样,慢慢的走回暂时栖息的‘家’。
我们可以粉饰表面的温情,却粉饰不了内心的积怨。带着各自的怨恨,把指甲深深陷入彼此的身体,恨不得从毛孔里揪出对方的自私冷漠,狠心清醒,留下那些痛快的舍弃,甘心的付出……
到最后,身体是欢愉还是痛楚,都不知道了,枕着疲惫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感觉他好像亲了我一下,一声喃语也钻入耳中:“我爱你……”
我揉了揉双眼,翻个身,接着睡去。我总是爱做梦,做一些飘渺虚幻的梦。
爱在我们面前,太遥不可及,太不切实际。他把掌控欲当爱,我把爱当希望。没办法,没有爱,我们这样苟且还有什么意义?现实太残酷,我选择想象。不能实现的只能依靠想象力幻化成美好,否则那些心酸怎么消化。
自从他挑明我的欲擒故纵,我再也没有问过他是否爱我,也从未告诉过他我爱他。话一出口,就让人家知道自己的底价。
我给他掌控我的权力,偶尔也会任性让他有一丝危机、一丝欣喜。学会收敛,懂得把握尺度,最终我都会听话地回到他身边。想抓住这样的人,不花心思或者说心机是不行的。太聪明太无知他都不喜欢,太主动太被动他也会质疑,如果不让他感到患得患失,又爱又恨,他怎么可能会记住我?而一个有原则,有尊严,有正确的三观的好女孩,也不会没有道德警线地做别人的情妇。相信他当初也是这样想。
找情人很简单,可是找一个知趣,聪慧,能了解他,又可控制的女孩太难。现在,我也不受控制了,这才是他焦虑的吧!
第二天,我们出乎意料的默契,没有人再提昨晚的问题。
下了一夜的雨,跨上古老的石桥,再次出发昨日不曾细看的地方。薄雾笼纱,轻烟柳影,两岸瓦屋倒影水中。不过10点,已经观者云集,人来人住。江南地区是众人的情之所钟,不知是不是都来寻找自己的前生今世。反正我们没有今生,也不存在来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