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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毒(38)

“我……”她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拽在一起,手心出汗,似乎正用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认识。”半分钟后,她说。

“我再问一遍。”花崇说:“你认识死者唐苏吗?”

孟小琴咽了两次唾沫,脖颈的线条收紧。

“警察先生,你们什么意思?”孟小琴声线一提,“我与案子毫无关系,你们这么逼问我没有任何道理。”

“孟小琴,你认识唐苏。”花崇拿出两个物证袋,一并往孟小琴面前一推,“不仅认识,4年前,你还给她寄送过一张自制的北邙山明信片。”

审讯桌上,摆着从唐苏家相框取来的明信片,和头山镇小作坊提供的孟小琴的照片。

孟小琴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惊异至极,恐惧与诧异全凝结在眼中。她捂住嘴,手指不停发抖,肩膀亦一起一伏。

“你认识她。”花崇说:“明信片上的‘一颗芹菜’就是你。”

孟小琴眼眶突然泛红,眼中盈满眼泪,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花崇,颤声道:“唐,唐苏就是‘苏苏’?就是‘海潮骤逝’?她,她就是被害者?”

柳至秦眯起眼,神色凝重。

“我不知道!”孟小琴说着抬手扶住额头,不住地摇头,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大滴大滴落在桌上,“居然是她……怎,怎么会是她!”

花崇察觉到了异样,却只能继续往下问:“你在明信片里写着‘苏苏’和她的家庭住址,但你不知道她叫唐苏?”

“她没有说过她的姓名。”孟小琴擦着眼泪,深呼吸几口,像是在消化突如其来的噩耗,“我们几年前在微博相识,她的ID叫‘海潮骤逝’,我很喜欢她拍的照片,与她聊了几句后,因为很投缘,就互相关注了。她告诉我她叫‘苏苏’,那时我们都叫她‘苏苏’。我不知道她姓唐,也不知道‘苏’是她真名中的一个字,还是单是网名。我已经很久没有与她联系过了,真的没想到她会,她会被人……”

孟小琴又开始抽泣。

那悲戚的模样让人觉得她不仅是为朋友的遭遇而感到悲伤,亦是害怕同样的惨剧发生在自己身上。

但这一幕看在花崇眼里,却非常诡异。

得知一个早已失去联系的网友去世,正常人的确会震惊,继而悲伤,但情绪激动到当场落泪、声线颤抖的,却少之又少。

更何况,这是警局。

花崇问:“你给唐苏寄送明信片时,就知道你们同在一座城市。既然你们很投缘,那之后都没有约出来见面吗?她呢,她知不知道你也在洛城。”

孟小琴呆坐片刻,似乎勉强整理好了心情,摇头,“我没有告诉过她我也在洛城,当然也没有见过面。”

“为什么?你送她明信片,她没有回礼?”

孟小琴咬着唇,眼中迅速掠过一种近似怨恨的暗光。

“没有。我,我……我不敢告诉她我也在洛城,她没有给我寄过明信片。”

“据我所知,4年前互相寄风景明信片很流行,既然你给她寄了,她没有理由不给你寄。”花崇问:“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她你和她都在洛城?”

“我很自卑。”孟小琴的声音忽然变得出奇平静,“我一看她的住址,就知道她是有钱人。她住在栖山居,是洛城有名的别墅区。我呢,我住在道桥路,洛城最落后的地方。”

“网络就像一面滤镜,我躲在后面,可以掩藏我的出生、家世,可以和像苏苏那种住在别墅里的人做朋友。但是回到现实中,没了那面滤镜,我就只是个住在道桥路平房里的穷女人。”

孟小琴叹气,苦笑,“我不敢告诉她我的地址,更不敢和她在现实里见面。警察先生,你们知道吗,自卑其实是另一种自尊,我实在是没有勇气撇开网络的伪装,去见她这样的人。”

“你在明信片里写到,北邙山之行是你第一次出门旅游。”花崇道:“后来呢?还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了。”孟小琴低下头,沉默几秒才开口:“后来我工作越来越忙,根本抽不出时间旅行。而且即便是穷游,花的钱也不少,我手头并不宽裕。”

“4年前你删掉了微博,还把微博名改作一串意义不明的字母。为什么?”

孟小琴垂着头,眼睛被额发与睫毛的阴影挡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玩微博其实很浪费时间,我又忙,久而久之觉得没意思,就删了微博、关注、粉丝,后来没再上过。”

“你知道唐苏换过微博吗?”

“不知道,自从我不再玩微博后,就没再联系过以前的网友。”孟小琴抬起眼,看向花崇:“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怀疑我,我给苏苏寄明信片已经是4年前的事了。仅凭这一张明信片,你们就认为我与她的死有关?我跟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她?”

花崇不为所动,“今年1月4号晚上,你在哪里?”

孟小琴咬着下唇,苦笑,“2个多月前的某一天,让你们回忆,你们记得起自己当时在哪里吗?”

“那好,不说2个多月前,就说前不久。”花崇又问:“3月13号,周五晚上,你在哪里?”

“我下班后就回家了。”孟小琴眼神躲闪,鼻尖上的汗珠在灯光下异常明显,“一直在家里。”

“有谁能够证明?”

“我的家人。”

“家人”二字,孟小琴发音极轻,几乎是用气说出来的。

“搜查令已经申请下来,曲值带人去孟小琴家了。”花崇有些唏嘘,当初刚开始查徐玉娇的案子时,重案组就去过一次孟家,但那次仅是依桑海的说辞,从砖缝里取出刀具。

露台风很大,他抽出一根烟,火半天没点上。

柳至秦挡在他身旁,拢起右手挡住风,“孟小琴很狡猾,曲副队不一定能搜出关键证据。”

“你确定是她了?”花崇吐出白烟,虚眼靠在栏杆上。

柳至秦也靠着栏杆,“案子查到现在,我没发现比她更有疑点的人。花队,你发现没,从我们拿出明信片后,她就开始‘演戏’。”

第32章 红颜(32)

“从我拿出北邙山的明信片和头山镇小作坊里的合照开始,她的情绪就彻底变了。”花崇抖了抖烟灰,“她在竭力隐藏某种恐惧。”

柳至秦说:“她反应很快,而且很会演戏。看到明信片和照片时,她的第一反应明明是震惊与不解,但她居然很快将这些强烈而矛盾的情绪转化为悲伤。”

“悲伤得过了头。”花崇说,“她的肢体语言和神态都说明,她非常紧张。这点我觉得很奇怪,中午我去见她时,她根本不是这种状态。”

“但不得不说,她的应变能力很强。”柳至秦道:“要是换一个人,恐怕根本没办法像她那样迅速开始演戏。她那些震惊、惊恐只能用夸张的悲伤压下去。”

“她好像完全没想到我们找到了明信片。”花崇思索,“但那是她送给唐苏的东西,我们找到并不奇怪,她为什么会那么惊讶?好像这一切彻底出乎她的意料,是她计划里绝对不该有的一环。”

“这点我也想不通。但这恰好说明,这张明信片就是破案的关键。在我们注意到这张明信片时,就已经拿到了最重要的钥匙。而且删微博这件事,一定不像她说的那么简单。”

“我们以前不是讨论过吗,凶手的种种行为表明,‘他’不担心我们排查被害人的人际关系,因为无论如此查,都查不到‘他’头上来。”花崇抖了抖烟灰,“孟小琴刚才的反应给我一种感觉——她认定这张明信片早就不存在了,即便存在,我们也不会查得这么细,顺着它发现她与唐苏在网上的关系。反过来思考,只要我们发现这张明信片的秘密,她就会暴露,所以她刚才才会那么失态,并且不得不以夸张的悲恸去掩饰那种失态。”

“如果她这么想,就有两个可能。”柳至秦分析道:“第一,她认为唐苏已经丢掉了这张明信片。第二,唐苏虽然没有丢,但明信片放在一堆不起眼的物品里,我们就算看到了,也绝对不会留意。在这两种可能之下,她都能如愿以偿隐藏自身。但事实上,唐苏不仅没有丢掉明信片,还把它装在相框里,放在书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