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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毒(193)

花崇眉心皱起又松开,剧烈波动的情绪翻涌在眼中。

他向后退了一步,右手的拇指与中指用力按压着两边太阳穴,努力消化着突然杀到的往事。

三个编号,柳至秦一个都没有说错。

参训人员的编号是对外保密的,除了教官与队员,不会有别的人知道。

难怪曾经觉得柳至秦似曾相识,原来在那么多年以前,就已经有过一面之缘。

那个时候,自己甚至是欣赏柳至秦的。

“安择叫你岷岷?”几分钟后,花崇心情平复了些许,靠在与柳至秦相对的一面墙上。

“嗯。”柳至秦点了点头,眼中分明是怀念,“小时候他就那么叫我,当我已经成年,他也老是不记得改口。”

花崇突然觉得喉咙有些发紧,半晌才道:“你……你来洛城,是为了搞清楚安择牺牲的真相?”

“是。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去莎城之前,他还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就只剩下一盒骨灰。”柳至秦声音很轻,“我无法接受。”

“安择说,‘092’擅长的东西和我们不一样。他是指的你擅长电脑操作吗?”

“他连这个都跟你说过?”

花崇摇头,“他只是说,你最擅长的不是作战。”

柳至秦半天没说话。

“这些年,你一直在查当年的事?”花崇又问:“但你为什么会到洛城来?直接去莎城不是更好?”

“我去不了那里。”柳至秦说。

“也对。”花崇意识到自己问了个毫无意义的问题。莎城哪里是想去就能去,自己不也无法再去吗?

“花队。”柳至秦似乎清了一下嗓子,缓慢道:“我怀疑过你。”

花崇抬眸,没能立即反应过来,“怀疑?我?”

看着柳至秦的眼,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五年来,他一直孤单地追寻着,只为找到安择还有另外五名队友牺牲的真相,而现在,安择的亲弟却说——我怀疑过你。

他低下头,手指插入发间,一边摇头,一边苦涩地笑了笑,哑声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跟我说这些?”

柳至秦索性从头开始讲。

“你们当年在莎城执行的每一项任务都是机密,我只知道我哥牺牲了,却不知道他牺牲的具体情况。没有人告诉我当时发生的事,我只能自己暗地里查。”卧室不是抽烟的地方,柳至秦却点上了一根,“在行动开始之后,你们总队的网络存在一个异常数据流波动。”

花崇胸腔震动,“什么意思?”

“有人向外发送了一条或者数条情报。”柳至秦目光锐利,“我不知道是谁,但我可以确定,总队里有内鬼,很有可能不止一个。”

“你认为我是那个内鬼?”花崇呼吸渐紧,却并不是因为被怀疑。内心的秘密令他始终活在孤独中,即便看起来人缘很好,那种孤独也无法抹去,现在终于有第二个人告诉他,总队里有内鬼,安择的死并非那么简单的事。这种感觉,就像一个人在瓢泼大雨中走了很久很久,终于看到一个撑着伞的身影。

“我不知道。”柳至秦摇头,“最开始,我连我哥的队友有哪些都不知道,只能一个一个查。直到去年底,我得到情报——你可能和‘丘赛’有关。”

花崇像听到了一个荒唐的笑话,“我和‘丘赛’有关?操!我他妈唯一和‘丘赛’有关的,就是我曾经和我的兄弟一起,端了‘丘赛’的老巢!”

“‘丘赛’还存在。”柳至秦平静地说。

花崇瞳孔收紧,“什么?”

“我哥牺牲的那一次,你们表面上将‘丘赛’一网打尽,其实还有漏网之鱼。难说他们是运气太好而跑掉,还是被总队的内鬼放掉。”柳至秦一字一顿道:“‘丘赛’,并没有覆灭。”

“你怎么知道?”花崇难以接受,“你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不要忘了,我曾经是信息战小组的一员。”柳至秦吐出一口气,“‘丘赛’的漏网之鱼们在函省出没。你知道吗,我得知这件事之后,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你就是我找了五年的内鬼。”

“我不是!”花崇指尖发抖,“我也想知道内鬼是谁!”

柳至秦上前几步,似乎想走到花崇身边,却又不敢靠得太近,“花队,我……”

花崇十指渐渐收紧,握成坚硬的拳头。

忽然,脑中闪过一片白光,记忆拉回当年在联训营时。脸上涂着油彩的军校生面容不清,似乎所有人都长一个样,“092”站得笔直,像一棵挺拔的小松。他和一帮队友蹲在高处,别人笑嘻嘻地议论底下的小孩儿,他一言不发地盯着“092”的背影看了许久。突然,“092”转过来身来,明亮的眸子笔直地看向他。

目光短暂地交汇,就像一场不动声色的交锋。

那时他便想,如果“092”把油彩洗掉就好了,认个脸,起码将来在其他地方见到了,也能认出来。

但受邀的军校生和警校生必须在脸上涂油彩,这是规定。

柳至秦走去对面的书房,花崇犹豫片刻,也跟了过去。一看,心里不由得惊讶。

这哪里是书房,明明是一间机房。

柳至秦未受伤的手撑在桌沿,受伤的手在键盘上敲击,顿时,几面显示屏“唰唰”闪出成片的代码。

花崇哪里看得懂,“这是?”

“数据流向监控、信息抓取、内容分析处理……”柳至秦转过身,压着唇角,“我……监视过你。”

花崇眼皮一撑。

“抱歉。”柳至秦微垂下头。

花崇盯着那些天书一样的代码——让他看,他是完全抓瞎的。须臾,他问:“有这些程序在,不管我干什么,你都知道?你都能看到?”

柳至秦先是摇头,又点头,“只限于网络和通讯。”

花崇自嘲地笑了笑,“我还以为你把我家的摄像头也入侵了。”

柳至秦脖颈的线条一紧。

花崇捕捉到了他这细微的反应,“真入侵了?”

“我没有打开过。”柳至秦有些难堪,生硬地解释道:“我有权限,但我没有打开过。”

“你们这些黑客……”花崇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得知柳至秦能够毫无障碍地窥探他的所有隐私,他并没有特别生气或者特别惊慌的感觉,好像这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细想起来,无非是自己能够理解柳至秦的心情。

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隐藏着的黑影。

“对不起。”柳至秦再次道歉。

花崇拖了张靠椅坐下,觉得特别累,心里也特别空。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面前的男人熟悉又陌生,亲密又疏远,情绪仿佛被两道相反的力拉扯到了极限,下一秒就将绷断。

他抬眼看着柳至秦,柳至秦也看着他,两道目光相交、试探,谁也没有别开视线。

花崇咳了一声,语气淡淡的,“你告诉我这些,给我看你的‘家当’,是因为不再怀疑我了?”

“我其实……一直不愿意相信你和‘丘赛’有关,但……”柳至秦捂住额头,顿了一会儿,“我哥每次说到你,用的词都是‘兄弟’。”

花崇闭上眼,又想起了安择离开前的样子——一身戎装,自信地竖起大拇指。

当然是兄弟,是惺惺相惜的兄弟。

“刚到洛城的时候,我时刻都在观察你。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起,完全放下了对你的戒备。”柳至秦说一会儿又停下,“花队。”

“嗯?”

“你也在查当年的真相,是不是?你心里一直埋着这件事,是不是?”

“我……”花崇眼睫颤抖,喉结滚了好几下。

时间像突然停下了脚步,一切都陷入静止中。

过了很久,也许没有很久,花崇轻声说:“有人能接受他们成为烈士,但总有人无法接受。”安择把我当成兄弟,我又何尝不是?如果五年前牺牲的是我,我想,他也会追查下去,直到找到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