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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法少年进行时(35)

“可以了。”源露出微笑,说:“你哥哥我就是现充。”

然后,源右卫门拽着我,十分自信地朝着餐桌走去了。

也不知道是谁突然给了他自信,梁咏琪么?

热热闹闹地度过了圣诞节的晚上,收拾完餐桌和客厅,三浦家的人便各自回去休息了。走到二楼时,源右卫门拽住我的手,认真地问了一个问题:“爱莉丝,你有什么愿望想许给圣诞老人吗?”

我?

愿望?

圣诞老人?

“问错人了吧?”我疑惑:“我不信这个宗教。”

“入乡随俗嘛。”源右卫门笑说:“说一下吧,也许能实现也说不定呢?”

开什么玩笑噢,我的愿望绝对无法由圣诞老人实现。

但是源右卫门一副很期待的表情,我又不好意思拂了他的意。这家伙恐怕是想偷偷扮演圣诞老人,给我来一点“浪漫的惊喜”之类的东西。真是naive,天真,simple,单纯。

“那,圣诞老人啊,请听到我的愿望。”我双手紧握,做出虔诚的姿态:“我想和诹访部顺一结婚。”

源右卫门:……

“圣诞老人会很为难的啊!!”他双手比划,说:“不能换个别的吗?”

“那,圣诞老人啊。”我如言换了一个愿望:“我想和神谷浩史结婚。”

“神谷浩史会为难的啊!他已经结婚了啊!”源右卫门抽着嘴角说:“再换一个吧。”

“想看到源右卫门穿着女式和服站在屋顶上大喊三声‘人家才不是傲娇呢哼’。”

源右卫门:……

看着源风化在风里的模样,我笑了起来,说:“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我并没有什么需要圣诞老人来完成的愿望。如果真的有圣诞老人的话,那就让我今天晚上做一个不错的梦吧。”

结果,一语成谶。

那天晚上,我确实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我,变成了一个相当可爱的女孩。

我穿着一袭粉色的蓬蓬裙,留着粉色的童花头,撑着一柄窄窄的蕾丝洋伞。每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我都会穿过一家疗养院的走廊,走入一间病房,坐在病床边看望一位沉睡之中的老头。

床头柜上压着一份当日的报纸,带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经济学家们被排在报纸一角,《广场协议》后美日货币升贬值分析论述的文章占据了整个版面。用油墨印刷出的时间是1989年的8月,夏季的蝉鸣声遥远而微弱,茂盛的光线透过窗户落在病床上。

老头时睡时醒,每每醒来,看到床边坐着的我,便会笑笑说:“天使又来了么?”

疗养院的护士每天来登记两次体温,但是她们从来看不见我。她们将写有老头子姓名的资料卡压在写字板上,用圆珠笔刷刷记录着他的身体状况。

滚滚圆的、淡蓝色的潦草自己,是“平濑英十”几个字。

护士们走后,老头子望向了我,挤开脸上的褶皱,露出了温柔的笑容:“感到孤独么?一直没有别人能看到你。”

我摇了摇头。

“麻烦你每天来看望我这个老头子,还真是过意不去。虽然我觉得,你前来的时候就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情节一样。”

我说话了,声音很稚嫩。

“童话故事里的公主吗?我很愿意成为童话的女主角。不……那有点和时代脱节了,现在应该说‘愿意成为电影的女主角’才对。我本来就很可爱,当然应该成为童话……不,电影的女主角。”

顿了顿,我又说:“一点也不感到孤独。现在的人类太狭隘了,无法接受我的服装风格。明明这种西洋风格的裙子在战后也流行过一段时间,到了现在反而无法被人接受。”

我嘟囔道:“所以,干脆还是不要让别人看到我好了。”

“是嘛。”老头子笑眯眯的,说:“可惜了,我只能躺在床上看看风景。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能陪你一起穿,那一定非常滑稽。”

大概是因为想象到了那副画面,我笑了起来。

“好呀。”我说:“那可真是太好了。如果有人陪我穿这样可爱的裙子,那就绝对不会再感到孤独了。”

“果然还是有些孤独的吧。我这样的老人家都感到孤独,更何况是你呢?”

“不要看我现在是这副模样!”我好像被冒犯了尊严,急匆匆地说道:“其实我也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了。你要尊重我,知道吗?看年龄,你还是我的后辈呢。”

老头子没有任何惊讶的神情,他垫高了自己的靠枕,慢悠悠地说:“那你几岁了?”

我又别扭起来:“女孩子的年龄是不可以随便问的。”

走廊里响起了脚步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面孔瘦削的中年男人敲了敲门,提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

他看到我的身影,露出了轻微惊讶的面色,随即立刻收敛了表情,假装自己什么也没看到,把我当成了空气。虽然那一系列的表情变化只是在瞬间发生的事情,却还是被我发现了。

“父亲。”西装男子在病床边坐了下来:“请恕阿静不能来了,她的预产期就是最近了。您的身体如何了?听主管说,您最近不爱出去散心。”

“也就是这样吧。”老头子对自己的孩子竟然格外冷淡。

“孩子的名字已经想好了。”西装男子絮絮叨叨地说着:“和你同字,这样他将来一定很喜欢你。”

中年的西装男子在这里坐了很久,才告辞离去。他离开后,老头子的表情又热切起来,他笑眯眯地对我说:“唉,我这个小儿子最喜欢装了。其实他看见你了,但是非要装作没有看见。”

我哼了一声,说:“以为我是小姑娘,所以不想理我吗?还是说害怕别人把他当成能看见奇怪东西的非人类?人类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迂腐狭隘啊。”

老头子喝了一口热水,理了理自己稀疏的短发,说:“也并非迂腐狭隘,只是不想被别人用异样的眼光注视着而已。谁也不想成为异类,因此便主动地排斥异类,并且以身作则,不去成为异类。”

我打量着我的菱纹长袜和红色的皮鞋,低声说:“那异类就不应该存在了吗?”

“总有人愿意接纳的。”老头子说:“我现在是个命不久矣的老头子,但若我还年轻力壮的话,我也会接受你的风格打扮。无论你是人类,或者不是人类,都会接受你的风格打扮。”

老头子的话很对我的心意,让我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说到底,‘异类’这个分类本身就很奇怪嘛,总感觉含着淡淡的敌意。”我笑着说:“不能因为别人和自己有所不同,就排斥别人啊。”

“是。”老头子望向了窗外,慢慢说:“确实如此。不过,也只有我这样慢悠悠地、苟延残喘的老头子,才有闲暇静下来思考这种问题了。年轻人大多不会在乎这些,鲜活茂盛的东西太多了,他们没有时间停下来思考这种问题。”

我看了一眼报纸,心想是啊。

广场协定后日本的经济就一直在高速发展着,房地产行业蓬勃茂盛,银行疯狂地往外贷款。许多人一夜暴富,购置房车挥霍人生,肆意的青春尚且来不及享受,又怎么会思索那些深奥的问题?

每一天,每一天,每一天,我都会到这家疗养院来,穿过漫长的走廊走入病房,和这个叫做平濑英十的老头聊天。射入窗棂的光线角度不停改变,屋外摇曳的牵牛叶爬高又萎低。碧绿的叶片爬满了窗框,绕着银白色的铁栏杆攀援上升。

终于有一天,我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久久地坐在平濑英十的床边不愿离开。对于我来说,那天就像是辛杜瑞拉穿上了水晶鞋进入了王宫舞会一样珍重,我必须像赴宴的贵族小姐一样穿上最绮丽郑重的衣物来应对这场在午夜前就会结束的舞会。

“真可惜啊,遇见你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老头子了。”平濑英十微笑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