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望尝过挨鞭子的滋味,他不敢想象,二百鞭子是什么样的情形,帅望不由自主回想曾经有过的痛不欲生的感觉,自动延长十倍的时间与更大的痛苦,然后帅望就开始发抖。想到是韩叔叔要忍受那样漫长剧烈的痛苦,帅望沉默着,但是全身发抖。
韩青轻声道:“帅望,你要坚强。”
帅望沉默着咬紧牙,不哭,我绝不哭。可是他不能停止发抖。
韩青叹息一声,不得不停下脚步:“帅望!”
帅望抬起头,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很艰难的笑,比哭还难看,可是他没有哭。
韩青低下头,看着小帅望,这个孩子,在密室里差点闷死,扑出来也不过哭叫一声,哭归哭,问他问题,他立刻清醒。可是现在,他却不能控制地发抖。韩青当然知道帅望发抖的原因。
韩青问:“你认为我承受不了吗?”
帅望没有回答,不,不是韩叔叔能不能承受的问题,即使韩叔叔是铁打的,永远不死不坏,他仍会为加诸韩叔叔身上的痛苦与屈辱颤抖。
韩青问:“你会停止探求自己的身世吗?”
帅望哑着嗓子:“是。”
韩青道:“那并不是一件错事,我并不觉得,你应该因为信任我,而放弃思考,不去寻找正确答案。”
帅望一愣,半晌没有回话,可是,他的颤抖终于停止。
韩青蹲下来,面对面:“帅望,我知道你内疚,我知道你为我难过。但是,你要坚强,坚强并不只是在大是大非前不屈服,还要在挫折打击面前,不改变自己。我们每个人,都会被生活改变,可是有的时候,一些大事件,大挫折,只是意外,偶然事件。有时候,我们走路被树叶砸到头,并不是我们的方向错了。你明白吗?昨天发生的事里,有很多误会,我希望你,能更加信任我,有事情,多同我商量,可是,我并不希望你自此改变,变成一个胆小怕事缩手缩脚的孩子。明白吗?”
帅望明白,他能听懂。所以他的眼睛红了,原来韩叔叔真的没有怪他。
韩青拍拍帅望的肩:“我知道你难受,可是我不能说你没有错,但我希望你知道,如果事情已经不能改变,冷漠一点也是解决的办法,如果你做不到,那么,你必须学会忍耐,不许哭,不许发抖,不许改变!明白吗?我欣赏你的性格,不希望你改变。”
帅望终于落泪,如果韩青不说,他确实,在以后的日子里,不得不改变,不得不做一个乖宝宝,否则,他自己的良心就不能放过自己。
可是,这件事,对飞扬的韦帅望毕竟是个打击,即使他努力地天真善良下去,那天真与善良里,总是有一种洞明的思索在里面,他的天真,更象一种宽容,对这个世界的宽容。
第 40 章
四十一,心跳
你必须要坚强。
帅望不再哭泣,沉默也是一种坚强。
韩青领着他的手,再到冷玉的府上,冷玉倒是十分有礼,不等韩青开口,先扶住韩青手臂:“既然来了,就进来聊聊,道不道歉的话,千万别提。人命重如山,情急之下,不必讲究细节。”
韩青苦笑,拱拱手。
冷玉笑问:“冷秋不至于那样吧?”
韩青再次苦笑,拍拍帅望:“给师爷磕个头,请师爷原谅咱们,你出去玩会儿吧。”
帅望老老实实出去,韩青微微叹息,帅望还是有一点不同了,他再不会气鼓鼓斜瞪一眼,不忿。
韩青见帅望出去,才向冷玉笑道:“这孩子顽皮,到我师父园子里捣蛋,气得师父几次要罚他,半夜找不到他,我倒不怕师父抓到他,只怕他不定中了什么机关陷阱,天寒地冻的,不用别的,光是冻一夜就冻死了。所以——我明知道师父心里不痛快,也只得——”韩青摊摊手。
冷玉笑道:“我看你师父一向很小心地维护你的威信,势必也希望你同样维护他吧?”
韩青道:“师父很生气,我很惭愧。”
冷玉轻轻叹息:“韩青,你要小心啊。”
韩青沉默了一会儿:“我在师父跟前做事,向不欺心。师父也从未误会过我。”
冷玉顿了一会儿:“真羡慕你们能彼此信任,不过共患难易,共升平难,人有外敌时,一致对外,没有外敌,立刻致力于内斗。我在冷家,见过太多这样的人与事,”他笑笑:“所以,你得谅解我的思维方式。”
韩青忙答:“师叔说的,也是人之常情,不过韩青由师父教养成人,彼此相知甚深,故此,行事倒有些放肆了,师叔说得是,韩青做事,确实应该更慎重小心,否则就算师父不讲较,让别人看着也不象话。”
冷玉微笑:“韩青,我要有弟子象你,折寿也愿意。”
韩青忙笑答:“小师弟天赋极高……”
冷玉笑道:“我说的是做人。别说他自己不是那种厚道的人,我做父亲的也不舍得让他太善良,谁舍得让亲生儿子为难到象你这个地步?”
韩青愣了一会儿,笑道:“我只是运气好,遇到了好师父,并不为难。”
冷玉端茶:“你还有别人要去看,我不久留你了。我还是那句话,凡事当心点。”
韩青告辞。
不知何时,开始下雪,鹅毛般的大雪从天到地。
小帅望呆站在院子里,两肩已落了一雪层,他只是呆呆地站着。
韩青过去,拉起帅望的手:“走吧。”
帅望轻声问:“韩叔叔,师爷是不是杀过很多人?”
韩青点点头:“是,但不是他先动的手。”
帅望问:“你呢?你也杀过吗?”
韩青叹口气:“很多。”
帅望沉默了一会儿,想到自己喜欢的韩叔叔也杀过人,有一种怅然的感觉,半晌他问:“杀人的感觉,很不好吧?”
韩青点点头:“嗯,很不好,非常不好。”
帅望沉默一会儿:“不能不杀吗?”
韩青道:“不能。有时候,已经赢了,不想杀人,可是对手不认为你会放过他,所以不肯停下来,非得斗到有一方死亡不可,到后来,就习惯了。”
帅望说:“我不喜欢杀人。”
韩青点点头:“我明白。”
离冷良的院子近了,远远地,可以嗅到草药的香气。
帅望慢慢握紧韩青的手。
韩青立刻觉得,低头看帅望,帅望一惊,忙挤出一个笑容:“下雪了。”
韩青伸手抚去帅望脸上的雪花,也笑一笑,有一朵雪在帅望脸上化了,变成了一滴水,象泪珠。要求帅望不哭,是不是过了?能哭是不是会更好一点?
韩青轻扣门环,冷良迎出来:“韩掌门!”
韩青微笑,拱手:“我带帅望给师叔磕头赔罪来了。”
冷良嗔怪:“掌门这么说,让我怎么回话?快进来,下雪了,喝点热姜茶。”
韩青笑道:“师叔原谅我昨天一时情急,竟让师叔在雪地里等我。”
冷良道:“我都知道了,昨天的事,怎么能怪你,你师父有意为难你,你是说让我等你回来,可没说在外面等,我理解,我不会怪你。不过,小帅望也太淘气,应该教训。”
韩青苦笑:“这件事,给他的教训已经足够了。”
帅望抬头看了冷良一眼,又垂下眼睛,那一眼象一把带钩的刀子,好象落在人身上,能带来一块肉般。
冷良安然受之,象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韩青拉着帅望坐到热炕上,笑道:“师叔的姜茶一向煮得最好,我们今天有口福了。”
冷良把姜茶亲自捧上来,韩青道声谢接过来,帅望盯着那杯茶,微微发呆,可是冷良把茶杯放到他手里时,他也回过神来,苦笑一下:“我自己拿就行了。”
冷良道:“别发呆了,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你吸取教训也就是了,想太多,也没什么用。”
帅望什么也不说,一口把茶喝干,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