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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167)

作者: 胶东大葱/蝎子兰 阅读记录

“那……那你有的忙了。”

伊勒德不耐烦:“鞑靼来还不是说土默特九娘子的事儿。鞑靼跟土默特打了这么多年,九娘子心向大晏都不是秘密了。如今北方难捱,大汗担心如果土默特真的跟大晏开互市,诸部落的人心又不稳。”

谢绅帮小馒头套衣服,默默记着。

“蒙古诸部谁都不服谁,结果都没个女人看得长远。去年鞑靼刚屠了右玉,想跟大晏谈互市没门儿。”伊勒德烦躁挠头,“大晏千万不能答应九娘子,要不然……”

谢绅清清嗓子:“九娘子谁啊?”

伊勒德看他一眼:“土默特汗的小老婆,土默特汗死了以后儿子太小,他小老婆九娘子摄政。”

谢绅挑起一边眉毛,又放下。合着这个九娘子也是个摄政王,还是个女王。九娘子如果真的打算跟大晏修好开互市,倒真是个奇女子。

问题是……大晏这关难过。摄政王不知道在北京跟内阁斗得如何了,内阁能同意土默特的请求才有鬼,土默特也围过北京,九十年前的事儿了。

谢绅也烦躁地挠挠头,一摸摸到头皮。他连忙放下手,跟伊勒德一起把浴桶拖出去倒污水。

自此,谢绅跟伊勒德倒有一些情谊。伊勒德爱聊天,谢绅就默默听着。关键是伊勒德经常拿一些吃的来谢绅的小小学堂,谢绅的主家阿灵阿对伊勒德挺客气,不怎么管。小孩子们很欢迎伊勒德,他一来就表示可以吃饱。谢绅和伊勒德用附近一间没主的破屋改造成小学堂,谢绅没事就出门捡石头和木料,伊勒德帮他修补破屋。除了阿灵阿的子女,剩下的都是小孤儿,全部住进小学堂。阿灵阿提供一些帮助,其余的谢绅自己想办法。这个谢绅倒不怕,苦中作乐当孩子王当得乐淘淘的,他自己女真话蒙古话也长足进步。除了,吃的总是不够。

学堂里开春夭折了两个孩子。太小了,一直吃不饱,一睡不醒。谢绅去叫他们,一下在被子下面摸到冰凉的小手。

谢绅直接懵了,发呆很久。伊勒德叹着气套马车,把两个小孩子放上去,驾着车出了门。谢绅真的不敢问伊勒德把两具小小的尸体送去了哪里。伊勒德回来,谢绅还是瞪着眼睛。伊勒德拍他一下,谢绅迷茫地看伊勒德:“为什么冬天都熬过去了,会在春天夭折?”

半晌之后,伊勒德回答:“死在春天总比死在冬天好。”

小馒头搂着谢绅的大腿,难过得一声不吭。

他是个聪明的孩子,汉话进步神速,他理解死亡的意思。每年春天总会回来,花儿总会再开,长眠的人,再也回不来。

伊勒德告诉谢绅,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森林里很多困顿一冬天的动物在春天醒来,为了生存寻觅食物。在春天离开的人,能更好地回到长生天主宰的生命轮回中去。

“他们回归了长生天的怀抱。”伊勒德抱着谢绅拍拍他的背。

谢绅突然缓过劲儿来,抱头蹲下。

春天也离开,到了夏天,谢绅热得崩溃。怎么冬天那么冷,夏天也不凉快?小馒头能跟谢绅用汉语对话,叽叽喳喳成了个话痨。谢绅白天要务农干活,阿灵阿允许他下午可以提前回家教习汉字。小馒头很热衷于写汉字,一笔一划写得特别工整。小学堂里千字文总算有点进展,从前两句奋斗到第十句。谢绅端坐在炕上默写千字文,小馒头扒在旁边看。他喜欢看谢绅写字,用柔软的毛毛写出仿佛雕凿的字体,真是神奇。谢绅写着写着,小馒头问:“这两个字是什么?”

谢绅刚刚写到“都邑华夏,东西二京”,小馒头的手指指在“华夏”两个字上。

“华夏。”

小馒头问:“什么意思啊?”

谢绅一瞬间涌起的思绪堵在心口,华夏,什么意思?小馒头纯净的眼睛看着他,他轻声回答:“人的意思。”

小馒头眨眨眼,谢绅问他:“人字怎么写?”

小馒头用小手指在桌面划:“一撇一捺,顶天立地。”

谢绅捏捏他的脸:“说得对。”

小馒头趴在桌上歪着脸无邪地看谢绅:“那我是华夏吗?”

谢绅微笑:“是,你是。”

伊勒德夏天开始狩猎,偶尔能带回一些肉。谢绅突然冒一句:“春天也有肉就好了。”

伊勒德知道他是无心的,他在想那两个孩子:“蒙古人忌讳春天打猎。”

谢绅面有愧色:“对不起。”

小屁孩儿围着两个人打转。谢绅原来在山西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他收拾皮肉骨血眼都不眨。就是技术不太好,伊勒德赶走他,自己来。

“你那双手,是写字的。”

傍晚谢绅远远看着伊勒德盛怒地拎着小馒头走回来,拎着擀面杖就要冲出来。小馒头不怕伊勒德,在他手里奋力挣扎。伊勒德那手跟钳子似的,小馒头挣扎半天放弃,沮丧地被伊勒德甩给谢绅。谢绅接着小馒头,自己差点坐地上:“你干嘛!”

伊勒德关上学堂的门,瞪着眼睛怒道:“你让他在外面乱写什么?”

谢绅也愤怒,用擀面杖比划伊勒德:“写便写了!难道写到阿灵阿脸上去了不成!”

伊勒德压着嗓子咆哮:“还不如写那个墩子脸上!你问他!他在外面乱写什么!”

小馒头抱着谢绅的腿,怯怯的:“华……夏。”

谢绅一愣,小馒头委屈:“我教他们写。”

小馒头在外面疯玩的时候教附近的小孩子写字,写华夏。

繁华而盛大,人。

谢绅一闭眼睛,吸一口气:“……不要在外面乱写,记住了么。”

小馒头不理解:“为什么?先生说我也是华夏。”

谢绅几乎不敢去看伊勒德的脸色。他虽然会些功夫,但没信心打得过伊勒德,再说门外面还有那么多人……

伊勒德一听小馒头的话,面色一动,似乎在一瞬间想起许多。他突然异常疲惫:“你家先生教你们学问是收了阿灵阿的束脩的,你到处乱教你家先生可什么都没收到。”

小馒头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伊勒德轰走小馒头,搓搓脸,对谢绅道:“咱俩得谈一下,关于你教书的事情。阿灵阿的意思是让你教他们认字,能听懂看懂就行了。不要乱教,你不想惹麻烦吧。”

谢绅绷着嘴,伊勒德生气,又来了,又来这种表情!

伊勒德长长一叹:“要不你……先从三字经开始吧。千字文难了点,几个月了没什么进展。”

谢绅只好点头。

晚上伊勒德在小学堂帮忙弄晚饭。小孩子们欢呼,伊勒德一来吃的就能很丰盛。谢绅情绪低落,伊勒德也没说什么。

吃完晚饭,伊勒德站在小学堂门口,抬头看星空。谢绅沉默地跟着看。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伊勒德笑一声,“还生闷气呢。生闷气就看看星空,一看星空就觉得都不算什么了。”

伊勒德笑:“我从小就爱仰头看星空,其实是在发呆。我弟每次都来捣乱,非问我认不认识哪个星宿。我哪儿认识星宿,对着星空出神而已。后来只要我站在院子里,我弟也凑过来傻乎乎跟着看。”

谢绅问道:“你弟在哪儿?”

伊勒德沉默一下:“很久……不见了。我少时离家,就算现在面对面,他应该也认不出我来了。”

谢绅表情更怅然,伊勒德笑:“他现在说不定也在哪处院子里仰个脑袋发傻出神,只这一想,就跟他还在我身边一样。”

“你想你弟么。”

伊勒德一愣,许久:“肯定想,我父母去世我没在跟前,就剩他一个了……”

谢绅心里更加难过。他也想山西,想北京。太久不回去,他怕把家乡给忘了。谢绅心绪上来,难免愁肠百结的。可是这心绪下去得也快,谢绅突然疑惑,伊勒德是个鞑靼军官,他在阿灵阿那里见过伊勒德的名册,他明明是刚从家乡来金国,为什么说得自己跟从小与家人离散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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