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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11)

作者: 胶东大葱/蝎子兰 阅读记录

正纯没吭声。文昭公和景武公的盛唐,为何没有谢正纯的……大晏?

秋狝得十一天,第一天摄政王和文武官儿们一起先出城。王修和鲁王府仆人后跟来,到营地都晚上了。本来给王修准备了驴,王修看着驴冷笑,翻身上了边上的骏马。

他骑术是不怎么样,家里穷地连活牛都只见过几次,马更不可能。可他也突击练过几天,拼着被马颠死摔残愣是挨到了大营。

他直奔摄政王大营。一撩开帐篷,偌大的帅帐没点灯,也没侍人。李奉恕一个人趴在案上,月光映进来,正在他眼睛里。王修渴得到处找水,李奉恕忽然道:“你是读书人。”

王修惊奇:“你才知道?”

李奉恕直起腰,坐在条案后边,一身黑甲被泛着幽暗的冷光。他在夜色中看着王修,问道:

“那你知不知道,士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大晏李家失望的?”

王修怔怔地看着李奉恕。

他知道摄政王秋狝得碰钉子。他知道大晏的皇家注定不会那么顺。他猜到李奉恕会失望,会生气,会无奈,万万没想到李奉恕会问他这个问题。

大晏帝国的摄政王问他。

你是从什么时候对大晏失望的?

文官。武官。

朝堂上吵来吵去打来打去,或者装聋作哑完全不管事。

那么多皇帝从来只是坐在高处看着这唱念做打,官员们就尽心尽力演给皇帝看,两不相欠。从什么时候,一腔报国的血,彻底冷了?

从大晏的文成公文毅公还是襄武公武宁公开始的?

他们说,太祖赐给武宁公一只蒸鹅。然后性情刚毅不屈的武宁公就死了。

民间那么说而已,充满平民百姓神奇的想象。太祖杀伐决断,太宗生杀予夺。大晏诞生起便是天赐的剑,从头到尾滴着血。

王修这天晚上突然明白了。他在朝会上看了那么多天摄政王的神情。摄政王似乎总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文官们演戏一般打打闹闹——错了,他终归和大家一样,都走眼了。那表情是,悲悯。

秋狝第三天,周烈突然来到营地。没有惊动任何人,直接进入了王帐。

王修也在,李奉恕修长的手指转动着一枚铜钱大小的印信。周烈逆着光站着,看不清表情。李奉恕沉默半晌,冷声道:“讲。”

周烈还是沉默。拱卫京师的京营应该是精锐中的精锐,应该是帝国最后的城墙。可是他无话可说。

军官欺压士兵,士兵不堪受辱逃跑,被捉回来砍头示众。军户也在偷着跑,军户更惨,官田被强占,私吞。军户被牢牢地捆在土地上,在家中等着饿死。如果逃跑被抓,连坐一片人。

可是,依然有人在跑。

这种情况竟然比他九边治下更甚。

朝廷批下的银子,京营都拿不到,更何况其他——不提九边,福建沿海,倭寇日益猖獗。

腹背受敌。

在难耐的沉默中摄政王忽然笑了一下。

帐子里光线太暗,摄政王看着微卷的帐篷帘子透出的一丝儿光,低声道:“你们走吧。我再说最后一遍,你们走吧。”

周烈没想到李奉恕会这么说,王修忽然有点火:“我们俩忙上忙下,等得就是你这句话吗?”

李奉恕停止戏耍那枚可怜的印信。他举着玉质上好雕工精细的印信比给王修看:“你说,摄政王的印信,如今能调动多少人?”

王修一愣,李奉恕道:“没有。”

周烈道:“有。”

李奉恕看他,周烈忽然半跪下:“起码仍有周烈一人。”

李奉恕看着王修:“他是因为忠诚,你是因为什么?”

王修很坦然:“我受够穷日子了。那种,没饭吃的日子。你知道吗?”

摄政王似悲似喜似笑非笑地看着玉印信,忽然问道:“知不知道景庙怎么死的。”

王修一愣:“呃先皇是……重病?”

摄政王忽然想起自己逃命一样跑出京城那天。他原来以为不用再回来。真逗。

“是重病,但是没到不治。”

王修和周烈瞪大眼睛,忽然都觉得脊椎上爬过一丝阴冷。

“只是,很多人,觉得他没必要再活下去了。”

李奉恕微微眯眼,王帐的帘子又往上了一点,射进来的阳光正好照在他一对眼睛上,往外反着光,像一种蛰伏的动物。

成庙是被默认的。景庙的脾气太大,已经破坏了朝堂的规则。玩游戏最不欢迎这种人,他被清除出局。那天晚上整座王城灯火辉煌,所有官邸悄无声息。

王修战栗起来。他简直不能接受,他读了那么多年圣贤书,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一直以为伦理纲常把一切都归置好了,他一直这么认为的。

“那,那成庙……”

“九边的事他明白的很,周烈拼着死谏要说的事他知道,我也知道,皇家都知道。然后,他也走了。”李奉恕把印信放在桌上,静静地看着站直的王修和半跪的周烈。

帝王似乎可以统领后宫朝廷。但当这些人都觉得应该要换一换皇帝了呢。皇帝,真的成了孤家寡人。

何首辅刘次辅可以容忍李奉恕胡闹,甚至秋狝都没说什么,因为李奉恕还没动他们的根基。从很久之前起,朝廷就已经脱离了皇帝的权利,和皇帝离心离德。

景庙因为这个事实愈加乖戾,但是什么也没有挽回。

“现在,你们还要留下吗。”李奉恕一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条案。咚,咚,咚。不疾不徐,不慌不忙。

周烈正立,王修微笑。

“当然啊。”

第10章

摄政王秋狝的第四天,平淡无奇,四海升平。

苏州有个人自杀了。

他叫黄纬,前江浙巡抚。他服药之后,睁着双眼,正襟危坐,直直看着东南方向,倭寇番夷肆虐的王土。他为了大晏的土地一辈子,他死的时候依旧看着。东南方向,狼子野心的倭寇,卖国求荣的内奸,他忧心了一辈子的地方与人民。

黄纬是个很纯粹的读书人,忠君,爱国,先天下之忧而忧。生就一副秦汉士人铜筋铁骨,可惜生错了时间。

成庙当年决定清理东南,黄纬不折不扣执行着皇帝的政令。他要对付的不仅仅是葡萄牙人,朝鲜人,倭人,还有整个朝堂上走私贩私的巨大利益集团。这个书生捧着王命令旗,一路前行,义无反顾。

整个东南沿海似乎被利益结成了一个茧。朝堂官员,生番倭寇,通番小民,层层叠叠,林林总总,交错往复。黄纬总领江浙军政,他举起了大刀,砍烂了盘踞几十年海盗的海上据点,追杀残寇至福建,一举歼灭。查处权势家族走私船只,处死通番奸民,捉拿通番官员。他用滴着血的刀砍碎了东南沿海那个茧——他被参矫命擅杀,他那刀子简直捅进朝廷里去了。浙闽系官员恨不得将他食肉寝皮。

他们都忘了,黄纬也是苏州人。

黄纬当然不会有好下场,他被裁撤官职,令返回原籍听候处理。那时成庙的身体终于油尽灯枯,再也无力和整个文官集团斗什么。

黄纬在苏州自杀。

明明是秋天,忽然下起大雨。暴烈的大雨冲刷着猎场,王帐在风雨里摇摇欲坠,王帐里豆大的灯火受惊一般瑟缩战栗,影子被七扯八扯如同鬼魅。

“黄纬临终前说过什么没有。”

连庆蠕动了一下嘴唇:“卑职去晚了。只拿到这个……”

李奉恕接过一张信笺,上面用血刀劈斧凿一般写着:

一不负天子

二不负君子

王帐外忽然有人惊慌大喝一声,王帐里几人没反应过来,暴风掀起门帘,冲进帐篷,巨大的王帐倏然被风顶起,灯火一刹那间熄灭。几乎所有嵌在土里的木钉同时崩出,王帐轰一声乾坤颠倒一般翻了出去,泼天的雨顷刻砸了下来。王修周烈和连庆前仰后合忙着躲,李奉恕岿然没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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