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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闻录(9)

作者: 凤鸣九皋 阅读记录

夏天听了一晚上那鸟的凄厉大叫,在半梦半醒中,怎么听怎么像一个女人在嚎,第二天起来,由于晚上没睡好,神思就有点恍惚,发了一阵子呆,觉得应该告诉三月那鸟的叫声有多奇怪,并且一定要带三月去看看那鸟。

三月的门诊里一直有病人,三月一直不停地询问病情开方拿药。夏天坐在诊所里一个不碍事的角落里,听那些病人唠唠叨叨唯恐不详细地诉说着自己的病疼,夏天奇怪这些看上去好好的人怎么会有这么多排遣不去的疼痛。这些病人只顾自身那些夸大了的甚或根本就没有的疼痛,没有一个人说到镇上来了一只怪鸟。夏天试着和一个离他最的男人说起怪鸟,那人很奇怪地看着夏天,仿佛夏天在说胡话。

夏天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从九点一直坐到十一点,十一点后三月的诊所里才安静下来,在这两个忙碌的钟头里,三月得闲便用眼角的余光瞟瞟夏天,既是安慰夏天耐心坐在那儿,又表示了她的歉意。

诊所里一时安静下来,三月起身洗了双手。夏天忽然指着胸口说:“给我也看看,这儿疼。”三月让夏天解开两粒上衣扣露出胸口,然后把听诊器贴在夏天的心脏部位,听了一会儿说:“没问题啊。”夏天委屈地坚持说:“我这儿真的很疼。”三月看了一会儿夏天,拿开听诊器,用手掌按住夏天的胸口,轻轻地揉了一阵子,柔声问:“还疼吗?”夏天的泪落了下来,他听了一晚上的鸟叫,听得神思都恍惚了,一直想哭。

三月说:“今天病人真是出奇地多,忙乱到这时,早饭也没顾上吃,我出去买些东西。”夏天这才感到他的肚子也饿了,随口说:“多买些回来,我也没吃。”三月到诊所旁边的饭店里很快端回来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牛肉刀削面,一人一碗,两人面对面吃起来。夏天唏哩呼噜的,吃得非常舒心,一时忘了那只叫起来像女人哭的怪鸟。三月看夏天吃完仍一副意犹未足的样子,就把她吃剩的半碗现推过去:“把这半碗也吃了。”夏天看看三月:“你不吃了?”三月笑说:“我在减肥。”夏天就把三月的那半碗也吃了。三月看着夏天吃,眼波柔柔的。三月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要命地喜欢夏天。

农历四月十八,衣带镇古庙大会,大红戏剧团要在衣带镇演出一段时间。大红戏剧团终究是名团,方圆村寨赶来看演出的人山人海,更多的人是来看二红的。二红的知名度在这一带非常高,众人对二红戏艺的评价是唱戏如说话,在戏剧界这是最高的评价了。戏台搭在衣带镇中心的一片开阔地,离戏台不远就是那棵大槐树。小商小贩云集戏台四周,连棚接摊,一片集市景象。

开戏第一天,夏天兴致勃勃地也去看了,他要看看二红的戏唱得到底有多好。夏天站在人堆里,嘴里嗑着瓜子,伸着脖子看台上演出,有那认识夏天的说:“给老婆捧场来了?”夏天笑笑,依然伸着脖子看台上。台上二红和一白面书生正缠绵悱恻眉目传情,由于二红戏功好,就越发显得情真意切相思入骨。那认识夏天的就又调侃夏天:“你老婆演的好戏啊。”夏天本来就看得不自在,听人这么一调侃,脸上就挂不住了,转挤出人群,远远离开戏台,遥观了一会儿,依然觉得场面扎眼唱词刺耳,大感没趣,胡思乱想难怪二红对他冷淡,原来尽在台上恩爱缠绵了。夏天越想越没趣,干脆戏也不看了,信着步子往回走,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三月的门诊前。夏天对着门诊前的广告牌子发了一回怔,苦笑自己的腿怎么把他搬移到这儿来了。夏天想回家,腿却走不开,手更是掀开了宽条子的塑料门帘。门诊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个病人,连三月也看不到。诊所里散发着淡淡的药水味,夏天对这药水味很熟悉,这药水味对夏天有种强烈的安抚效果,仿佛三月的体香。夏天正奇怪三月哪去了,忽然看见白色的药架后站着一身白衣的三月,正无声无息地看着他。夏天吓了一跳:“躲那儿干嘛?”三月不回答夏天:“二红不是回来了吗?”夏天不由生出一股怨气:“回来了,正在那儿唱大戏呢,风光得很。”三月闷闷地说:“那你还来这儿干嘛?”夏天也闷闷地说:“心里烦。”夏天突然又想说说那只鸟了,“这一唱戏,那鸟是不敢来了,戏台离槐树那么近。”三月不想说鸟,只想说二红:“这么些年了,你们怎么就没要个孩子,你看她那身段,窈窕得风摆柳似的。”夏天苦笑:“二红舍不下唱戏,再说感情是风摆柳就能摆平的吗?反是越摆越不平。”两人不再说话,从外面传来二红那迷人的清晰的唱腔,绵软微哑,有种独特的凄美,在衣带镇上缭绕。三月听了一会儿,心里生出一阵迷惘,像是自语又像是说给夏天:“她心里也不甜,总是这么唱,心境不悲苦也要给唱得悲苦了。”午后的阳光绵软无力地充盈着诊所,三月和夏天各怀心事地对坐着,均感对方光明而又虚幻。

下午戏散后,夏天闲着没事,也不到做饭时间,就又去戏台那儿转悠。前台的观众都已走散,有几个小贩还在台下支着摊子,看样子留待夜戏时继续做生意。台下纸屑果皮一片狼藉。

夏天转到后台,演员大多卸了装净了面干各自的私事去了,还有两个身着戏衣的演员像在那儿切磋演技或是传教身法手式。夏天一手掀开幕布,将颗脑袋探进里面。那女的是二红,正双手巧翘兰花指拢在眼前徐徐推出,含羞带娇地念白:“我把你个冤家——”对面那个长相俊俏的白面书生躬身敛袖施礼,一双圆目滴溜溜地看向二红,恰在此时,夏天的头从幕缝中钻进去,大眼和二红的美目接个正着。二红猛可看见夏天,不禁怔了一下,脸上顿时褪了娇羞的神色,兰花指改成甩袖,向那书生,更是向着夏天,甩出一个水袖,又甩出一个水袖,然后收式罢演。两个水袖甩得那书生一头雾水,连不懂戏的夏天也看出来这时节哪该甩水袖啊。

夏天好象看了不该看的情节,尴尬地向二红点点头,又向书生点点头:“你们接着练,接着练。”二红没理夏天,边脱戏衣边向书生说:“这段戏的重点就这些,咱们有时间再练吧。”书生不认识夏天,看看夏天,又看看二红:“他谁啊?”二红将戏衣在衣架上撑挂好,面无表情地说:“我老公。”

二红跟夏天回到家后,夏天努力拿出殷勤的样子帮二红做饭烧菜。二红也向夏天表示着她的温婉,但她的温婉里有着分寸和矜持,不含有柔情和爱欲,夏天被得体地屏在温婉外面。

吃晚饭时,夏天想起二红甩的那两个不合时宜的水袖,就停下筷子问二红:“那含情脉脉半推半就的时节,怎么会甩出两个水袖?”二红不动声色:“哪两个水袖?”“我在后台看到的那两个,好象还冲着我来的。”夏天毫不含糊。二红看了夏天一会儿,放下筷子,向着夏天虚拟着甩出左手,接着又甩出右手,然后呀一声,声音娇哑地唱:“呀,那人,你看这红尘纷纭苦海无边,好不不愁煞人也。”唱完,淡淡地问夏天,“这两式水袖不在这儿甩出又该在哪儿甩出?”夏天想说不是这句唱词,而是那句“好把你个冤家”,想想,隐忍了,两人就又闷闷地吃饭。这样吃法让夏天不自在,就想找话说轻松一下:“镇上来了一只奇怪的大鸟,平常就落在戏台旁的那棵大槐树上。”二红不想听夏天说鸟,以前她每次回家,一看见夏天那一笼笼挂满院子的鸟就生气,就忍不住骂夏天不长进是鸟人,不知何时她再回家时不骂夏天也不骂鸟了,好象既看不见鸟也看不见夏天了。有时夏天倒倒希望她骂骂自己和鸟。二红对夏天的鸟话置若罔闻。夏天不认趣,一说起鸟就忘乎所以:“那只鸟的叫声很凄厉,怎么听怎么像女人在大嚎。它看起来很凶猛,长喙利爪的,别的鸟都怕它。”二红甚至没看夏天一眼,她吃完饭就匆匆出门赶夜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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