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2)

我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在上课时，我老是忍不住看他，看他埋头做作业的样子，看他手中拿着支笔撑腮沉思的样子，看他双手放在桌子底下坐姿板直发呆的样子……在我的脑海中，有几个关于他的身影一直深存着，挥之不去。一个是初一时，我们两个作为全校英语最优秀的代表一起去县上的一个学校参加一个全国性的英语竞赛，我们坐着同一辆车去，坐着同一辆车回来。去回的路上，张锦都是四平八稳地坐在我旁边，我紧张得都屏住了呼吸，脸还控制不住发烫起来，还有几次我都装作想看一下他那边车窗外的风景而侧头偷看他，但我不敢做得太明显，怕他发现我的目的。我们都不是多话热络的人，所以我们在来回的路上都没有说过一句话。一个是他穿着白色运动型T恤加黑色牛仔裤的挺拔孤单身影。张锦穿白色很好看，让他身上的书生气息更浓郁，也更干净明朗。一个是在一个雾气朦胧的大清早，张锦和我们班班长在操场上散步，我和一个好朋友在散步，还有零星几个班上的其他同学在跑步。张锦和班长在前面，我和朋友在后面，我们的距离隔得不远。我不知道张锦和班长的聊天内容，我也不知道我和我的同伴说了些什么，我只记得我的目光就是忍不住的追逐着贪恋着他的背影。在朦胧雾色中，我突然看到他侧头一笑，他一笑我就跟着笑了起来，把我同伴都笑得莫名其妙，她摸不着头脑地问我在笑什么，我回她说没有什么。然后我们继续跟在他们后面走。课上的张锦很少话，除了他的同桌外，他基本上不和别人说话，笑，更是难得一见。他这一笑就笑到了我的心里面去了。最后一个是，在初三时，有一天还是在上着课，我们那个可爱、脸上黝黑有着婴儿肥的英语老师突然问我们这帮尖子班的尖子以后想要做什么，我忘了我当时说了想做什么了，也忘了其他同学包括我最好的同学说想要做什么，但我却一直记得张锦的。当老师问到张锦时，他站了起来，站得很直，很多人都在看向他。我在众多看向张锦的目光中终于敢光明正大地看向他，带着倾听的笑意，带着暗恋者那种羞涩、仰慕的目光看向他，然后听见他那不骄不躁、不急不缓却又不容置疑的声音说道：“我以后要当科学家。”

初中三年，我忘了我的目光曾多少次不受控制地追逐着张锦的身影。但是，我始终都没有采取行动告诉他我的一番心意，我都是只默默地远远地看着他而已。自卑黯然到极点的我没有勇气站到光彩夺目的他的面前表白。我害怕张锦会狠狠地糟蹋着我的一片真心，我害怕他的不屑鄙夷，害怕他会嘲笑我，讽刺我，看不起我。

初中时，我没有一件只属于自己的新衣服穿，都是捡别人的旧衣服穿，从里到外的衣服我都捡过，很不合身也很不符合我那时的年龄，那样子的生活很没有尊严可言。而我的地道的农民家人认为有衣服给我穿有书给我读就不错了，他们是不会懂得要承受别人嫌弃异样的目光的那种难堪窘迫的感受的。我家是穷，但还没有穷到买不起一件衣服交不起学费的地步，可是他们就是不愿意为我痛快地买一件新衣服痛快地为我交一次学费。他们不会因为贫穷而觉得丢脸，反而会仗着贫穷到处去哭穷。最最让我难堪的不是穿着别人不要的衣服，而是每一次到交学费的时候，我妈妈不会给钱我让我独自去学校交学费。她会穿着邋里邋遢还非常老气难看的衣服还要带上一顶破烂的烂草帽拉着我去班主任面前哭穷，一面手里攥着给我交学费的钱，一面跟班主任说家里怎样怎样穷，引来一大帮人在围观看热闹，说得年轻的班主任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面红耳赤起来，还讨价还价说可不可以减免一两项学杂费什么的。我站在一旁低垂着头不敢去看任何人的目光不敢动像个罪犯一样听着我妈妈天花乱坠地哭穷，难堪得无以复加，恨不得会有隐身术让别人看不见我，或者恨不得地上有个地洞让我钻进去。那时候的我很傻，居然不敢跑不敢动。

我妈妈没有读什么书，最大的本事就是非常能说会道，一开口就是黄河之水滔滔不绝。而我非常嘴笨，并没有学到她的这一项本事。

穷并不是一个人讨价还价的资本啊，可是我妈妈总是乐此不疲地向别人哭穷，要人家同情可怜。但这只会招来别人的笑话而已。她从来没有想过她这样子做会给我的心灵带来多么大的伤害，她不仅是在丢她的人丢整个家的人还在摧毁着我所有的骄傲和自尊。

她就不会懂得做人要挺直脊梁骨，自信自强，不能让人看笑话。她尽是闹些笑话让别人看。

因为穿着寒酸不着调，从来没有零钱去买零食吃，和周围的同学都格格不入，我尽管作业做得非常好，成绩非常拔尖突出却被同学孤立排斥说笑话。就是这么简单，而不是我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我们读初中的那个小乡镇的各方面在我们整个县来说都是垫底的，贫穷落后，穷山恶水出愚民，素质很低，教出来的子女素质也是半斤八两。

初中时候，是人生中最不成熟的一个时期，很多人的做法都很幼稚，也不懂得明辨是非，就是没道理不顾后果地随意伤害着别人并乐此不疲。

特别是女孩子，你无法想象得到小小年纪的她们能够尖酸刻薄到什么程度，很多像小太妹一样拉帮结派，对看不过去眼的人就实行言语攻击和行为孤立。这种行为远比男孩子之间那种不要命的打架来的伤害还要大。我同样被她们的言语伤害过和孤立过。

我家里离学校很远，不符合学校外餐外宿的条件，所以我是寄宿的。

我的寄宿生活并不好过。

我们学校之前都只是一个重点班而已，到了我们那一届，学校就分了两个重点班，我们班是次重点班，里面的人的素质却和真正的重点班相差得非常远。

宿舍也没有真正的重点班的好。我们宿舍都是那些长得很漂亮家里又有点小钱的女孩子当道，非常的小太妹，伶牙俐齿又张牙舞爪还为非作歹，你不知道她们的号召力有多强大，她们就因为我穿得寒里寒酸而挤兑我，看不起我，还说我的坏话，就算有人想和我做朋友都不敢。在宿舍里我像透明的一样没有人愿意和我讲话，没有人愿意和我抬水一起用，没有人和我一起上厕所，没有人和我一起去上课，没有人和我一起去食堂吃饭，没有人肯借小说给如饥似渴的我看……初一初二时，我在我们的那个班受尽了排挤孤立，我每一天都是孤零零的，很寂寞，几近崩溃，我变得越来越内向敏感，渐渐生出了厌学情绪。在很多人面前我都是呆呆木木的，寡言独行。

在我身上发生过一件让我毕生都会觉得难堪的一件事情，那就是在我刚来初潮的时候，不小心把裤子弄脏了一大块都没有人提醒我。那一天是刚开学不久，做完早操后集队，是对上一个学期期末考得好的学生在全校面前进行颁奖表彰的日子，我头顶上冠着我们08届全校第一的光荣头衔、下身穿着一条屁股上染着一大块明显的血迹的褪色牛仔裤子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上领奖台领奖。那一天我是穿着一条黄色的长袖T恤，根本挡不到屁股处沾血的地方。我不知道我站在领奖台上的时候，有多少人盯着我那血迹明显的屁股看。我就那样在不知不觉的情况下上了领奖台又走下领奖台回到队伍里继续站着听学校领导讲话，对屁股处那一滩大喇喇的血迹浑然不觉。之后还是排在我最后的一个小女生终于看不过眼去了，才小声不耐烦地叫我把后衣摆往下拉挡住屁股的地方，刚开始，我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因为那个女生也是属于小太妹中的一员，我不明白她为什么无缘无故跟我说话还让我拉后衣摆挡住屁股处，我反应迟钝地扭头看我的屁股，一看，顿时僵硬起来，全部的气血都往上涌，涌得我的脸像被火烤着般火辣，羞愤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