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弋却道:“不能这样说,你应当说,我方才吃的是杏仁豆腐。你甚至可以告诉朕说,杏仁豆腐的味道是微甜的,香的,好吃的。”
杨幺儿便闭嘴不说了。
说话是极累的。
从想到说,要花很长的功夫。
于杨幺儿来说,闭嘴坐上一日最好了,那样省力呀,不容易饿。
萧弋倒也不急。
他这辈子顶顶好的耐心,似乎都用在这儿了。
一顿饭吃下来,磕磕绊绊,竟是吃了足足一个多时辰。
萧弋前往养心殿西暖阁处理政务,便留下了杨幺儿在宫里头温书。
她盯着看得久了,刘嬷嬷怕她看花了眼,便来问:“娘娘可要走走?”
如今杨幺儿能去的地方那便多了!
皇宫上下,除却前廷外,便没有一处是她所不能去的。
杨幺儿坐在那儿思量了一会儿,才放下书:“……之前住的。”
“娘娘想去燕喜堂走走?”
杨幺儿:“嗯。”
刘嬷嬷等人便应了声,立即准备起来。
因着距离不短,便备了凤辇。
凤辇起,杨幺儿就这么一路极省力地过去了。
因搬走了的缘故,燕喜堂周围都显得冷清了下来,似乎失了人气儿。
杨幺儿盯着瞧了好一会儿。
刘嬷嬷问:“娘娘要进去瞧吗?”
杨幺儿没有应声,她只是迈腿朝前行去,身后的宫人忙给她提了提裙摆。
燕喜堂内似是有人低语,带着懒懒散散的语调。
这头小太监高声道:“皇后娘娘驾到。”
里头的人便惊得跳了起来。
次间内。
蕊儿惊得从床榻上掉了下来。
她惊又急地喘了两口气,连滚带爬地起身,躲在了门后。
终于,她见着了。
那锦衣华服更胜从前的杨家老姑娘。
不不,如今已不是杨家老姑娘了,也不是杨家傻儿了。
她梳着高髻,簪着钗环步摇,金坠子在她脑后摇摇晃晃。
身边太监宫女拥簇,侍卫见了她须得跪地。
不,不止。
蕊儿听宫中宫女议论了,他们说大婚那日,百官都到宫门口相迎皇后,之后还要行拜礼,众人都得上书庆贺……
她是皇后了。
皇后。
天底下除却皇上,最最尊贵的一人。
蕊儿咽了咽口水,眼底刚浮现一点艳羡与妒忌,便又死死地按了回去。
她想起了那日被按在水里的恐惧。
这厢萧弋处理完手边的公务,更与孔凤成闲谈几句。
他想着刘嬷嬷说的,女子葵水期间,体弱且易多愁,身体也多有不适。便将那些分出来的,请安的折子扔到了一边儿去,然后便起身往坤宁宫去了。
只是等进了门,却不见其身影。
萧弋的脸色霎地沉了下来。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反应如此之大。
但刹那间,便好似有人趁他不在,将他心上那一块肉偷偷剜走了。令人生怒。
第69章 皇帝说书
燕喜堂自然要小上许多。
路好像已经印在了杨幺儿的脑子里, 她跨过门槛, 入到了院子内, 然后又一路进到了之前居住的屋子。
她在屋子里转了个圈儿, 最后停在了一面柜子前。
春纱跟上来:“娘娘要开柜子?”
杨幺儿伸出手碰了碰外头挂上的锁。
春纱忙命人去取了钥匙来,打开了柜子。柜门向外打开,露出了里面的模样。孤零零地放置着一个漆盘, 漆盘里有干枯的一簇花,有一个小核桃,还有一截儿断了的穗子……零零碎碎,竟是些小玩意儿, 大都是杨幺儿往日里捏着把玩, 一玩就是一整天的东西。
春纱见状, 不由笑了:“原来娘娘还惦记着这些小玩意儿。”
杨幺儿指了指脚下的地:“以后,回来吗?”
刘嬷嬷站在不远处,闻言忙笑道:“自是不会回来了,您已经是皇后了,哪有再回到这里来住的道理?坤宁,坤宁, 取自道德经的‘地得一以宁’,正是历代皇后的居所。您日后是要长住于那里的。那里更大更气派,娘娘应当也是更喜欢的。”
春纱伸手将那漆盘托了起来,问:“娘娘, 这个咱们带走么?”
杨幺儿呆呆站了会儿:“……嗯。”
“娘娘仔细回忆一下, 还有什么落下的, 今儿一并带走。”刘嬷嬷温声道。
杨幺儿不言不语,似是真在认真思考。
屋外。
蕊儿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面前那扇门。
小宫女喊住了她:“蕊儿姑娘……”
蕊儿忙露出一个柔弱的笑,低声道:“我,我只同皇后娘娘说两句话。”“到底,到底是同乡呢。”她更低声地道。这句话也不知是说给旁人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壮胆的。
蕊儿方才迈出去两步,心底念头迭起,就听得院门外有一阵脚步声近了。
她扭头一瞧,便见一抹扬起的衣角,赤朱色,上绣金纹,蕊儿脑子里如被谁重重敲了一记,麻得厉害,她几乎是依靠本能,一扭身,回到门内,然后身子一顶,便又将门顶了上去,紧紧闭住了。
先前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这会儿都崩塌了个干干净净。
她缩在门内,做贼似的瞧向那院门外,一行人迈过门槛走了进来。为首者,身形挺拔,黑发束以金冠,眉眼俊美,却覆着一丝丝阴翳之色。
这厢杨幺儿仔细回忆半晌:“……没有了。”
刘嬷嬷笑道:“那便好,那咱们便回去吧?娘娘身子还虚着呢,此地没有点炭火,恐怕冷着了娘娘。”
杨幺儿点了下头,由刘嬷嬷陪着往外走,春纱则在后头端住了漆盘。
这边一踏出屋门,便和萧弋迎面撞上。
刘嬷嬷最先发觉皇上神色不对,她当即便低下头,往旁边退开了两步。
萧弋走上前来,在杨幺儿跟前站定,他淡淡出声问:“怎么来这儿了?”
杨幺儿便扭过身子,从春纱手里拿走了漆盘。
她倒是不紧不慢地,道:“这个,拿过去。”
“拿到坤宁宫去?”
杨幺儿点了下头。
萧弋面上瞧不出神情变化。
他盯着杨幺儿打量起来,见她这会儿模样,跟蚂蚁搬家似的,把自个儿收藏起来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往新家搬……
他的神情骤然缓和了。
“回去了?”萧弋问。
杨幺儿又点头,等点完头,她还又添了一句:“嗯。”
“那便回去罢。”萧弋这才牵住了她的手。
杨幺儿忙又点头:“嗯。”
萧弋带着她走在了前头,宫人们呼啦啦地跟了上去。
“下午温过书了?”萧弋问。
“嗯。”杨幺儿应完,又似是觉得这样不大好,便又从唇边多吐出了三个字出来:“温过了。”
“怎么突然想到了回燕喜堂?”
“嬷嬷问,去哪里。就过来了。”她说。
萧弋攥着她的手紧了紧,他道:“那嬷嬷同你讲过这个宫里的故事吗?”
“宫里?故事?”杨幺儿喃喃重复,显然不大理解他的意思。
他用平淡的口吻道:“便是身后的燕喜堂,在东华十三年的时候,曾经吊死过一个宫女。那宫女死时,面色发青肿胀,舌头长长地吐了出来。第二日是如何被发现的呢?是燕喜堂里的宫人,推门进去,发觉有一双脚正踹在自己的肩上,一抬头,这才瞧见了……这样的故事,嬷嬷同你讲过吗?”
支棱起耳朵,在后面偷听的刘嬷嬷:“……”
老奴根本没听过这样的故事!
这厢杨幺儿摇头:“没有。”
萧弋又道:“瞧见那堵墙吗?承惠八年的时候,有个小太监从下头走过,那堵墙无辜坍塌下去,正将他砸中。待塌下来的墙体清走后,方才露出底下的人,血肉模糊。后来有人打那儿走过,总觉得路边有什么绊脚……”
杨幺儿另一只手抓紧了萧弋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