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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煊(58)

作者: 印久 阅读记录

邓孝可眼睛一亮:“早听说同盟会消息灵通,犹其在京师一带,近年出了个很厉害的情报员,莫非就是兄台?”

韦景煊心里不无得意,他说:“邓主编过奖了。”

罗纶忽然一拍掌:“我说政府准备将川汉铁路收归国有的消息怎么会突然在四川传开,且同盟会第一时间做出反应,龙鸣剑几个火速发动武装起义,占领荣县,公开和政府叫板呢,原来他们在朝中布了内线,早知道这事。嘿嘿,厉害,厉害!”

三个新闻记者,出于职业本能,开始向韦景煊多角度打探。韦景煊只把刚公布,或即将公布的事告诉他们,此外,无论他们怎样旁敲侧击,也不多说一句,倒让三个老油条无法可施。

说话间,他们到了圆明园。

秦逸民似和看守相熟,随便给了他些买酒钱,他就放他们进去了。

韦景煊心想:“一个荒弃的园子,不知他们要来看什么?”

圆明园烧了几十年了,慈禧曾尝试过重建,但复修了一年,便资金短缺,且园内被盗、被偷、被毁的文物达一百五十万件,多少宝贵书经付之一炬,多少珍稀家具面目全非,加之不断有人推车进来拾捡残余,偌大一座园林,已然满身疮痍,凭区区一个积弱、老朽的政府,如何还能够恢复它的昔日光辉呢?国家已如风中之烛,即便发生奇迹,令圆明园复原如旧,也不过招惹来强敌再抢掠一次罢了。

秦逸民说:“我们洪门和同盟会合作多年,我始终相信,众志成城,会有推翻满洲政府的一天。若有哪天我心情沮丧,怀疑起来,我就来这里看看,对自己说:‘你就颓废吧,让洋人到你家,把你祖宗的东西抢光、砸光、烧光;你就颓废吧,让洋人下回还来你家,踩着你的脑袋,为所欲为。’只要这么一说,我立马又重新振作起来,简直百试百灵。”

邓孝可和蒲殿俊对此不置一词,罗纶却大为感佩,他说:“我最羡慕同盟会孙先生的一点,是他能够招揽到众多如秦先生般的血性之士,和他一同革命。唉,我若非受家庭所累,也定要求人推荐,加入此会,和诸位一起谱写历史,挽狂澜于既倒。”

这二人惺惺相惜,邓孝可却说起园中文物来,蒲殿俊马上加入他。因他二人说得有声有色,很快吸引了罗纶和韦景煊也参与讨论。

韦景煊一直在替庆宽画仿画赚取私房钱。庆宽要他临摹的画,十之八九是圆明园的幸存品,所以他对曾收集于此园中的作品,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股亲切感。

这几人谁都没有亲眼见过那场浩劫,但交往的人中,有不少当时在场。韦景煊就听人说过,英法联军当时像蝗虫一般冲到园中,将能搬的按计划装车搬走,开始还井然有序,马上被数不尽的财富迷失了本性,互相抢夺起来。数代人辛辛苦苦积聚的心血,多少人小心翼翼保存的珍宝,被这伙粗鲁不文的大兵像对待战场上的死尸似的,手撕绫罗绸缎,斧劈珍珠玛瑙,袋装书画古玩……实在拿不走的,就撕坏、砸坏、打坏。可园子实在太大,像个巨人,身中多处致命之伤,仍旧屹立不倒,所以最后只能用火……

讲的人越讲越恨,越讲越憋屈;听的人越听越惊,越听越难受。

秦逸民惊讶地看了韦景煊一眼,说:“这可难得,我们小景竟然哭了。这孩子从小到大,练功再苦,也没掉过一滴泪的。你们三位好口才,竟能把人说哭。”

韦景煊忙低头拭泪,心想:“春儿硬气得很,我可不能给她抹黑,我不哭!”

罗纶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小景,想哭就哭,为中华民族的浩劫一哭,不丢脸。”

韦景煊说:“罗兄说得对,但比起掉泪,我更愿唾死那帮天杀的强盗!”

他们这时来到谐奇趣三层洋房前。这一带十多处西洋建筑,因都是石头所建,大火烧不掉,所以保存的比别处完整,但原先楼前的海棠喷水池池壁毁坏,池中铜羊、铜鸭和翻尾石鱼等杳不知所踪,只留下芦苇荒草,和几棵瘦小的枯树,池中水也浑浊肮脏,看着另是一番难受。

蒲殿俊说:“我听到过一种说法,火烧圆明园,其实是龚自珍那个古怪的儿子的主意。”

秦逸民当即反驳:“胡说,中国人怎么可能出这种馊主意?”

但蒲殿俊起了读书人寻根究底的心思,非要说出来大家讨论,说龚孝琪是那个下令焚烧圆明园的英军首领额尔金的好友,因龚自珍被满清贵族毒死,他儿子为报父仇,立意推翻鞑子政府,所以向额尔金献计,烧了圆明园,重创清政府。

罗纶和邓孝可都听过这种说法,但均表示不信。

韦景煊也说:“龚孝琪抛官弃爵,抛妻弃子,只守着一个心爱的小妾,靠别人的救济度日。人家见他如此不合群,便批评他古怪,及至见他因能说洋文,成了额尔金好友,又随意污蔑他是汉奸。其实他能力排众议,坚守自己的道路,足见其‘志坚’;能无视议论,与一个女人长相厮守,足见其‘重情’。一个人既志坚,又重情,怎么会为了一己之私仇,就做出这等危害整个国家的事来?况且,烧圆明园不是额尔金一人所能决定,要英首相俾斯麦同意,他才能执行。所以小弟认为,英法联军焚圆明园,和龚家父子无关,纯属贼人见利弃义,拿政府杀英国人质作借口,趁机掳掠报复。”

秦逸民和罗纶大声叫好,蒲殿俊和邓孝可也点头表示认可。

他们进圆明园一段时间了,天已快黑,园中无灯火照明,邓孝可提出离开。

众人出园,秦逸民让邓孝可三人先上马车,他悄悄对韦景煊说:“我送他们回旅馆,你先回家,晚上我和黄明堂他们一起去找你,有重要事情和你说。”

第42章 鼓起勇气

韦景煊和秦逸民他们分手后,先叫车去了韦春龄的四合院。

韦春龄还没回来。陌青已经被她发展为同盟会会员,对主子的身份有了清醒的认知。韦景煊放心地交代了她一番话,又在宅子里吃了晚饭,换了打扮,才回庆王府。

庆王府看门的已经习惯他一人外出,王爷、贝子不发声,底下人也只装聋作哑。韦景煊出手大方,他们倒还巴不得有机会讨好他。

韦景煊这次也没让门公孔福失望,给了他一笔足够他连输七天的钱,才进了门。

他回到壹心院,院中静悄悄的,除了廊道上两只白炽灯,一无亮光。

他很怕被人询问,见到大家都睡下去了,心里不由地一松。虽然明天祝嬷嬷一定会揪着他问这两天行踪,但明天,毕竟是另一天了。

韦景煊在群青班时自暴自弃的低落心情因秦逸民的打岔,暂时丢到一边,但现在,又像湿地的藤蔓,顽固地爬了回来。

韦景煊放轻脚步,做贼一样地经过睡在他卧房外间的小钩子,到了里间。

这里一片漆黑,他站了会儿,等眼睛适应光线,才摸索着移向床铺。

眼看快摸到床架子,床头灯忽然亮了。一个脸色苍白、披头散发的女孩坐在床沿,严肃,近乎严厉地看着面前的夜归人。

韦景煊吓得低呼了一声,又连忙捂住自己的嘴。

小钩子在外面翻了个身。

那木像蜡像一样,毫不通融,她冷笑说:“你做了什么亏心事,看见我怕成这样?”

韦景煊说:“你也太莫名其妙。三更半夜,谁进来看到房里多了个人会不怕?”

“你就糊弄我吧。”

“我没有。”

“那好,你倒说说,你为什么三更半夜才回来?为什么回来也不敢开灯?”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你呢?你又为什么三更半夜坐在我房里等我?为什么连灯也不开?”

两个人在白光中互相瞪视,各怀鬼胎。那木到底嫩些,先败下阵来,她垂下眼,嘟哝了一句:“我也有我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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