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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霹雳同人)【神莫】水问(38)

作者: 璃光 阅读记录

他瞬即明白了。昂扬的心绪堕入深渊,沈落在连自己都捞不回的地方。他的身体接收到讯息,但灵魂在那一刹那彷佛震离了肉身,使他当下虽是了然,可怎也入不了心,在那一刹那的下一瞬,下一瞬之後的下一刻。召奴没有办法想像一个月前还活蹦乱跳,对他开怀大笑的人儿竟无情地陨落,如天边最灿烂的一颗流星,小园里花季末期最灿烂的一株山樱。

不能接受。这丝丝缕缕的意念造就了他在小椿眼中出乎意料的冷静。在花座少主的要求下,少女娓娓道来这三天的情况──当然是与经过城主和家老大人多次商议的公定版本。

两人在天守阁前下马,葬礼的布置一时间花了召奴的眼,小椿嘱仆役进去报信,并领召奴入内等候。不多时,城主亲自出面相迎。召奴与城主自小交游,感情深厚,自认良峰贞义从病得一塌糊涂到屈指可数的健康清朗,这位好友已经没什麽面目是他没看过的了。然乍见久违月馀的城主,眉宇间满是吓人的憔悴,一针一针扎入他的心,堪比剜肉刮骨的疼。

召奴模糊知道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但此时他什麽也记不得了。几经恍然,琢磨犹疑,悉数化为一句唯一的疑问∶「──为什麽?」

「我也很希望,有人能给我解释。」城主撑著疲惫的眼,手挥了挥,随侍在侧的小椿送上茶水,「你半夜赶来,应该也累了。先喝杯茶缓口气,我再带你到小妹灵前。」

端著托盘凑上跟前的小椿暗使眼色,召奴见状便也不再多言,拿起茶杯,一饮便去了一半。忽地,召奴双目不动声色地微瞠,苦味呛鼻,几难下咽。良峰贞义泡茶手艺不错,身为护卫兼侍女的小椿也没差到这个地步,以这种堪称惊天动地的茶来招待,好友究竟是何用意?

他困惑地望向良峰贞义,可对方却偏过头,显而易见地忽视。倒是小椿觑了眼城主,再看了看自己,用力点了下头。一时间,没有人说话,静得连微风拂过灯火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召奴将视线拉回手持的茶杯。舌尖处教人无法忽略的苦涩,似曾相识的滋味,是对茶略有造诣的人绝对泡不出来,也不允许自己泡出的味道。这味道,他只在阪良城尝过。放眼阪良,能把上等茶叶变化出这番滋味者,就他所知,唯有一人──

他为自己突来的推想悚然一惊。召奴慌张地抬起头,对上的是沉默但神态万分认真的小椿,以及不知从何时开始便盯著他不放的「好友」。在两人的神情中,他豁然明了一切∶一个比至爱之死更令他难以接受的事实。

他已经不记得手持的茶杯是何时给小椿拿了去,只闻声道∶「随我来。」他便不假思索跟了去,按身体的本能反应。意识在体内冲撞游离,时而弹飞体外,时而周身乱窜。待他回神,人已置身一和室之内,陌生的大房间,棺木停放正中,棺内一身缟素的「秀泷」早失了血色,略显青黄的面容,泛起淡紫的指甲。

「┅┅怎会如此?」

「大势所趋、放不下的责任、城主家的义务。」良峰贞义苦笑。这苦笑在旁人眼里看来,不过是再普通也不过的无奈,但召奴就是分得出来,良峰兄妹的差异,仅属於「秀泷」的细致差异,「你还想再听吗?」

「知情者看来不多。」

「大概几个亲信,苍天之翼里也只有小椿和长门知道,算来约莫十人左右吧。」这间房与隔壁的空房相通,以一扇纸门相隔。他步至此门边,道∶「阪良城主要求今夜的守灵不需任何陪伴,让他能在这最後一夜,好好与小妹话别。观礼奠祭的各地领主自是欣然同意,高高兴兴去睡他们的大头觉。这也是你能见到小妹最後的机会了,『好友』。」刷一声裂响,拉开纸门,对面的空房是漆黑的,没有一丝灯火,「劳烦你在此稍待,我等会就来。」语毕,没等召奴回答,城主便迳自进了暗房,关上门,身影没入黑暗。

召奴背倚墙边就地坐下,面前约五步远处就是「秀泷」的棺木,隐约能望见那熟悉的容颜,那身躯也是熟悉的,却非那面容的主人应有的身躯,藏於巧夺天工的易容术下;不可否认,堆满棺木的繁花亦是混淆视听的一大功臣。长吁了口气,彷佛一次吐尽连番的意外和悲伤,深沈的疲惫感袭来,他两手抱膝,茫然注视棺中人。过了会,他又将头埋进其间,半边身子便融入灯火的阴影下。

他不知道,自己的心还能再承受多少次撕裂的痛楚,近乎窒息,哀号不出声。眼睁睁地看著,透析了每个环节,却连最微小的一处也松动不了。花座召奴在生命中首次感到自己的无力;无能改变现状,无力实现对心上人的承诺──若失了领主,他根本无法阻止鬼祭对阪良出手。

『召奴,将军已经等不下去了。』月馀前,姊上命他出差之时,以不容拒绝的态势言道∶『待你回来与秀泷完婚,我必须为你举行元服礼。』

『然後正式纳入鬼祭臣属,效忠鬼祭家,剥削百姓?』

『你已经十七岁了,召奴!朝中世家大族的公子,有哪个是年纪到了却没元服(成年礼)的?拖过两年,也差不多了。身为花座家继承人,万不可为一己任性造成亲族困扰。』

『这是妳的真心话吗,姊上?』召奴凝视著好些时日不见的亲姊。他究竟是自何时开始提防起,自己最亲昵的亲人?从何时开始,他反覆质疑姊上的话语?到底是什麽时候,他开始发现姊上话後的别有用心?究竟是什麽时候──

他开始不再信任这唯一的亲人?

『姊上,我明知替妳办事就是给鬼祭方便,妳知道我为什麽还是按妳之意行事吗?』

失去了毫无保留的信任,但姊弟彼此的顾念仍存,君夫人指派召奴的多是外交斡旋的工作,不让他参与决策或到地方的最前线去,如此他便不需直接面对造就百姓困境的罪恶感∶因他对不元服的坚持,君夫人也受了鬼祭不少责难,若她不是鬼祭座下首席参谋,此事绝无法善了。

『如果鬼祭得知我连出手帮妳都不愿意,这不仅会危害到花座家,更会直接影响妳在鬼祭家的地位┅┅我不希望令妳为难,姊上。』

『我已经没法抽身了,召奴。我何尝喜欢争权夺利、政治争斗?我何尝愿意把好好的姐弟┅┅弄成这样?』美丽的脸庞蒙上忧郁,诚恳哀婉的神色,『可是,这是那人的愿望。在我决定把自己交给他,把一生的爱情都交付给他的时候┅┅早已注定我再也出不来了。只要这是他的希望,不论我为此怎生痛苦悲伤,都一定要助他达成┅┅我必须如此相信,召奴。』

然後,姊上浅浅扬起唇角。有好长一段时间,他不曾看姊上如此发自内心笑过了。这样的姊上,幸福吗?他不知道,可也无法否定。然而,他更清楚地知道,姊上有比这更长的一段时间,既不快乐,又痛苦非常,可他却看不见这状态的尽头,也不晓得该怎麽把姊上拉出来。就像他或许永远都不知道是什麽力量令秀泷如此坚强,是什麽力量令秀泷甘心步入与姊上雷同的命运。

他无能改变既成的定局,但,有没有什麽方法,至少减轻点姊上和秀泷的痛苦?

召奴想到了文诏。藏於名刀弃龙怨内的文诏,为东瀛正统继承人的权力基础,鬼祭以保护的名义,将之收藏於自家宅邸的内院深处,显然是没有归还的打算。这或许可以解释为何天皇对他的安抚半点都听不进去∶吃相太难看,让人连想假装被骗都不甘愿,饶是以智慧著称的花座家少主,又有什麽办法呢?

各地领主对鬼祭的敬畏,虽多半来自他的雷霆手段与张狂跋扈,可若无文诏在手,他的嚣张气焰便师出无由,天下此际慑於鬼祭之威形成的微妙平衡,将趋於瓦解,各地领主合纵连横,起兵相抗,也是早晚的事。长痛不如短痛,世事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