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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或不忘(4)

作者: 烟雨离歌 阅读记录

延寿之法有三,服圣果,练邪功,生死簿。

这是常胤传来的消息。

徐长卿轻轻揉了揉额角。

圣果六界现无,邪功景兄弟不屑为之,莫不是真要去鬼界走上一遭?

半阖着眼,徐长卿在心中细细思量,忽觉修长有力的手指抚上太阳穴,缓缓按揉,力道正好。

怎么?累吗?所以我才说别叫你操那么多心啊,像我这样多好,什么都不去想,只要自己开心就成……

景天絮絮叨叨,显然忘了自己才是最爱操心的那个。

冬日的暖阳从窗棂攀上徐长卿的鬓边,空气中似乎弥漫着黏软的蜜糖气息,无人会来打扰,无事须去解决。

这样,很好……

景天漂亮的桃花眼里是徐长卿看不到的暖意与痛楚。

不管过去的艰难险阻,不顾未来的生离死别,有此刻,即可。

三日,轻车熟路过了极乐世界,站在鬼界的入口。

无论何事,只要救世大侠坚持,那么妥协的,永远是蜀山大弟子。

景兄弟,遇到任何危险,由长卿解决。

第8章 第八章

徐长卿望向前方,持剑肃立,眼神坚定,这是他所做出的最大让步。

好啦,我说白豆腐,你就这么不想让你家老大出风头……

哼!长卿大侠才不屑于做这种事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唐雪见自然也是跟来了,不着痕迹向身后扫了一眼,没有发现蓝衣少女的行迹。

猪婆,你说谁是小人?!

当然是你了!怎么样怎么样!

一条长长的河蜿蜒开来,河水昏黄,河的两岸,大片大片空旷而辽阔的原野,生长着模样普通的绿色植物,在风里轻轻摇摆着身躯。

一叶小舟,静静地停在河上,船上之人身形削瘦,手持竹篙,背对众人。

踏上船的瞬间,突见火红晕染开来,而青绿迅速缩减,花与叶在几息间完成了交替,方才清雅的绿,只余了妖娆的红。

船家这才转过身,是眉眼沉静的中年女子模样,望向两位男子,轻轻一笑。

你们来了?

如同相识多年的老友,相逢时随意的一句问候。

你们来了?

是,我们来了。

并不出彩的面容,沉积了岁月的脚步,因而那笑,便显得温婉动人。

你们很幸运,却也很不幸,你们错过了沙华千年的相守,只见到花叶转瞬的擦肩,此后的黑白轮回,该由曼珠苦苦等候。

曼珠沙华吗?花开一千年,花落一千年,花与叶生生世世不得相见……

若是永生永世不见也好,只是错肩的刹那,成了最残忍的希望,让他们不得不等待下一个千年。在鬼界,时间是没有意义的,等待,是永久的宿命。

竹篙一挥,小船顺水而去。

半透明的河水,泛起细密的涟漪。

景天只觉恍惚间,在河中看见一张单纯微笑着,毫无心机毫无算计的可爱圆脸,那嘴一张一合,分明叫着,老大。

这是往生河,河中沉积着无数枉死的冤魂,想来那是你熟识之人吧,如今亦只能陪我看这亘古不变的风景。

船家的声音温润如水,其间是看透世事的明悟。

茂茂紧紧尾随着小舟,数次想要挣脱河水的束缚,却被奇异的金光挡回。

景天咬咬唇,蹲下身,想伸手触碰,同样被船周的能量屏障阻碍。

一人一魂,这般对视,微微红了眼眶。

徐长卿轻叹口气,俯身握住景天伸在半空的指尖,其上厚厚的茧,不该属于这才及弱冠,风华正茂的青年。

景兄弟,节哀。其实,茂山兄弟在此,也未尝不是件好事……人界的悲苦,终远离了他……

沉默半晌,景天突然回身,轻轻拥住了那一袭白衣,鼻端萦绕的,清冽的冰雪气息。控制住嘶哑的嗓音,闷闷地说,白豆腐,没想到这一趟,还真来对了。

景兄弟……

抑制不住地心疼。

平素老成的景天,似乎突然变得任性起来,将下巴放在徐长卿的肩窝,闭上眼,不顾身旁还有何人,就这般说起来。

我已经失去太多了……茂茂,必平,妹妹……一直都在害怕,害怕哪一天,我睁开眼……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什么救世大侠,什么前世今生,对我有什么意义?我只希望,我所在乎的人能够一直陪在我身边罢了……为什么这竟成了一种奢求?我不想再丢掉什么,真的不想……答应我,别离开我……

第9章 第九章

景兄弟……

徐长卿抬手,轻拍着景天的脊背。

答应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相信长卿,长卿定不会离景兄弟而去的……

面对着这样的景天,徐长卿一下子手足无措,只得一遍遍重复,不会的,我不会离开你的……

唐雪见站在一旁,神色黯然。

她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可她并不傻,只是执着了太久而已。

最初相见时,景天对徐长卿毫无保留的信任,她可以当做一见如故。

三百日旅途中,景天处处的宠溺维护,却又小心翼翼不让徐长卿发现,她可以当做生死相交的兄弟情谊。

平定后,景天缅怀着却又不肯再上蜀山,她可以当做淡如清水的君子之交。

此刻这番话,她又该当作什么呢?

数十年的陪同,终究抵不过三百天的朝夕相伴生死相持。

心中痛楚,却没有泪。

她明白,谁都没有错,只不过命运作弄罢了。

船家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唐雪见回头,勉力挤出一个微笑。

佛说,人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五阴炽盛苦,求不得苦。似乎,我已占全了呢……

姑娘,人间事大多如此,求不得圆满,此八苦,又有何人未尝历经?若你活到我这个年岁,就会明白,苦,亦是福。

我自然也明白,然而人似乎天生就是这么矛盾……也罢也罢,此番让我死心了也好,以免像紫萱姐一样,多少年后形同陌路……

若能想清,自是最好,姑娘,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那便好自为之吧……

略一停顿,唐雪见转移了话题。

船家,你可有见得一位蓝衣姑娘前来?

蓝衣?能来此处的人,大多是白衣的,蓝衣少女,着实未见过。

那若是见了,可否帮个忙,告诉她,哥哥就在前方。

我会留意的。

似是有意无意的,轻巧挥动的竹篙轻碰了下船沿。

景天的古怪行径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已放开了自己的怀抱,神色平静,笑容如初冬的暖阳,与徐长卿并肩而立,看着向后流淌的河水。

鬼界黯淡的斜晖洒在两人身上,拖出长长的,弯折的影子。

任是最苛刻的鉴赏家看了,也怎会不拍手赞叹,好一幅美景,好一对璧人!

唐雪见看着看着,就发现,这两个人身边,再多上任何人,都显得那般多余,微妙的感觉,在二人之间缓缓交织。

果然,抬头看见的,不只是天,也许是云,也许是鸟,是太阳,是月亮,是星星……但天,永远都不属于我,不属于唐雪见。

这样想着,唐雪见下意识地抬头望去。突然,一粒黑色的小东西,不知从何处飞来,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长长的弧线,砸在了唐雪见的额头上。

条件反射地伸手接住,迟疑片刻,才举到眼前。

这是……葵花籽……

船靠岸了。

离去之时,听得船家道,相传,曼珠与沙华每一次更替,便是人世的一次变迁,脚下的路,该好好把握住,莫要负了他人,伤了自己。

前辈指教得是。徐长卿一拱手,礼貌地回答。

唐雪见先一步跳上岸,跑开几大步,又回身叫喊,长卿大侠,菜牙,快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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