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涸鲋记(16)

作者: 冬小树 阅读记录

秦晋入水打了个惬意的寒战,振臂荡游了一个来回,又趴回岸边,抬脸道:“你还愣着作甚?”

楚朝秦走过去蹲下,看潭水簇拥着他整面脊背,向下浅浅凹出两处腰窝,再向下又是隐隐一截臀线。他喉结不禁动了一动,搓搓黏腻的掌心,结巴道:“那我……我去取布巾皂角?”

秦晋笑得打跌,上前使坏拽住他的脚踝,猛然一拉——

楚朝秦下盘不稳,一屁股摔坐在草上,几乎磕断了尾巴骨。他惨叫一声,噗通落水。

秦晋顺势将其抱住,以一手环住他的腰,另一手捏住他那坠子,道:“总挂着它做什么?”

楚朝秦揉磨着自己摔疼那处,道:“我爹给的!”

秦晋将那物摊在手中,映着月色水光,生出一段琳琅绚影,不禁赞叹道:“瞧这宝贝,天下罕有,怕不是出生时衔着的?”

楚朝秦不解此话何意,只看着他不出声。

秦晋自言自语道:“不怕戳烂了嘴么?”

楚朝秦:“……”

楚朝秦寻摸半日,好歹于四处搜罗来了皂角等一应事物,急不可耐赶回来时正瞧见秦晋手脚平伸,摊成个大字浮于水上,懒洋洋在月光下晾晒着结实雪白的肚皮。

星夜长空,月色辉映,他彷如谭中一尾白鲛,游得怡然自得。

他忽然无端感受出深居这秘谷中的种种好处来,怪道秦晋能够活得如此有春风沂水之致,他由人及性全是不拘形迹,与那泛泛江湖中人,果真不尽相同。

楚朝秦放缓脚步,心中不免多了一丝心向往之。

秦晋仍听见动静,翻身见他又在上头发呆,奇道:“你这小疯子总愣个什么劲儿,还真被我吓唬成了小傻子不成?”

楚朝秦沉默下水,仅坐在岸边把秦晋唤过来为他涂抹皂角。秦晋皮肉瓷白,这么些年也是走南闯北、习武不辍,竟没留下过丝毫伤痕,堪称一件奇事。不过更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谷内有树有水,草长萤生,更别提夏夜蚊虫尤为滋扰不绝,此刻居然无一只肯近身来。

楚朝秦也跟着沾了光,想起自己孩提时听楚霆谷说过,有人天生血脉异常,不生疾病,不沾蚊虫,是化功学武的奇才,只是这种人凤毛麟角,堪比上古灵兽般可遇而不可求,便随口道:“你是那天禄血脉么?”

天禄即貔貅,秦晋整个人正靠在他大腿上养息,冷不防听到这话,佯怒道:“骂谁是那无肛的玩意儿?”

楚朝秦本说者无心,听他不高兴便忍不住一乐,嘿嘿嘿在他身上用皂角画着圈,笑道:“错了,我当然知道你不是。”

秦晋闭着眼,一听便知道他在乐什么,不过难得见其开怀,就随他乐去。

楚朝秦笑了一会,蓦地思及秦晋身上能够幻化图谱的本事来,说起来倒与这貔貅还是麒麟的血脉之说有些不谋而合。他仔细一想,进而想到楚霆谷当年或许正是因此,才会于万人中挑选将他俘虏上山。

楚朝秦胸口一紧,脱口喊道:“秦晋。”

秦晋正被他上下摸得舒服,满意嗯了一声。

楚朝秦却缄了口,心知肚明以秦晋之性子,不论自己问出什么都要被他绕过去,所以干脆不问。而自己师从万家,学的自然也是五花八门,其中一路便有以气探脉之法。他既想起这样一桩事情,就有些跃跃欲试,楚朝秦当下静观秦晋身体坦敞,毫无戒备,便用一手找到他后颈命门,另一手暗暗提起劲力,从那穴位中输送进去。

秦晋尚自歇神,忽觉出一股莽撞之力徐徐掼于体内,这力道活似一条张头探脑的蛇,虽是轻柔小心,但其形忽大忽小、极不稳定。他心下大惊,下意识御力抵抗,可是受力那处乃是命门,实在不敢轻举妄动,更不敢贸然发声,只是心惊肉跳,猜不透这傻小子要做什么。

楚朝秦一下便察出秦晋身僵体直,知道已被发觉,然而运功途中切不可停,唯有硬着头皮,仍极力拿捏着分寸往里探入,起初一路畅通无阻,然而每至心脉,便受到极大阻滞——此阻滞也非寻常死路,倒是更像是一团欲拒还迎的漩涡,要将自己的内息源源不断黏着过去似的!

楚朝秦感到稀奇,尝试继续运送功力,然而对方内息浑厚无垠,逐渐缠绕上自己,反源源不断涌来。

楚朝秦担忧出事,急忙收手,然而自己手掌像是黏在了他身上,一时竟然取不下来。

按说两人功力并非同源,毫无相通,此刻却是紧紧相吸,实属怪事,他从未遇过此等情况,不禁汗如雨下,生怕为此再害了秦晋。而秦晋受制于他更是无奈,也知道这般下去不是办法,于是豁了出去,咬牙挥掌往自己前胸打去。他这一掌是为了震颤心脉,强行将楚朝秦之气剥离开来,若能成功,自身必是受创不小。楚朝秦惊慌之余也看出了他之意图,本能以手臂护于前面,喝道:“不可!”

下一刻掌力已到,秦晋慌忙移掌,劲力袭出,惊山碎石,潭水受到震撼,登时激起三尺高浪。

楚朝秦被水花泼得睁不开眼,随波逐流跟着那股气力向后直飞,不过他只管死死抱着秦晋,别的什么也顾不得了。

第11章 第十一章

楚朝秦天旋地转翻滚了几个来回,直至后腰撞上石头,撕心裂肺般挨过一刻,方才好了。

他先前将秦晋护在身下,这时才得以收回双手,忙将其翻转过来查看。秦晋脸朝地面滚了一层的碎石草屑,一动便疼得抽搐,勉强坐起身来,细细感受一番,疑道:“脸可还在?”

楚朝秦盯着他,道:“在。”

秦晋疑道:“伤得可重?”

楚朝秦吞了下口水,心虚地摇摇头。

秦晋登时暴起,楚朝秦这两日挨打挨出了经验,拢起双臂护好脑袋,并暗自运劲抵御,而这几巴掌下来却远不及彼时之痛。他不禁生出一丝诧异,又瞧秦晋虽然火上眉梢,但掌劲不足,动作迟缓。于是忍不住手痒,推出一式家传的“拂穴指”,从其肘部捋至腕部,果然轻易就将两只拳头全接住了。

秦晋受制,倏尔皱眉。

楚朝秦当他是故意容情,也不敢缩手,只能将其一拽束了个满怀,慌张道:“是我错了!”

他不敢耽搁,将秦晋抱起便走,好在岸边岩石坚硬,方那一下没能毁了深潭。楚朝秦一面揽人,一面弯腰撩水,为他仔细摘净了脸上杂垢,然后喜道:“好看!”

秦晋:“……”

楚朝秦怕他不信,打算拉了他往水里看,道:“真的好看!”

秦晋不胜耐烦,抓了他的手往谭中一送,楚朝秦立刻大头朝下栽了进去,猝不及防呛了口水,再游上来时只见寒光闪动,颈边一凉,竟是他手持怪剑抵了上来。

怪剑出鞘,寒芒袭人。

“楚朝秦,”秦晋叩住剑柄,冷漠道:“你可知你刚刚行的何事?”

可他话甫出口,丹田之中便是一阵躁动,气血随之翻涌上来,口鼻之间,满灌灼气。

秦晋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他口干舌燥,此刻心思杂乱无章,只知道自方才经楚朝秦那莽撞一试,自身多年功体即如山涧沉雾得遇凉风,竟兀自散去大半似的。

按说二人修习从未同宗同源过,其内息怎可与自己水乳交融、彼此吸引?但刚刚短暂交手之际秦晋已辨深浅,只是不知楚朝秦这小子何时学会的这等邪魔功夫,实在教人后怕,所以迫不得已才暂借了怪剑之能震慑住他——他倒是不怕楚朝秦,因为这小魔头明显不懂纳功化劲之理,否则自己这一身能为,难保不会被其食髓知味夺个干干净净。

然而因何至此,他却是一头雾水。

秦晋并非黄口小儿,但蹊跷之事接踵而至,不及等他篱清思绪,偏偏无巧不成书一般,又害了这春毒之症。

楚朝秦无从得知,只发觉他自刚才起便浑身滚烫。秦晋被他一碰更生出一串抵死的战栗,难耐道:“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