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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柜(6)

段医生忽然叹了口气,把平板放下,说:“那这样吧,今天先不看了。”

我以为他要走,下意识地张开嘴想要挽留,却忽然想到,我不知道睡了多久,今天的治疗已经结束了吗?

你可以再陪我一会儿吗?

他接下来可能还有工作……要等到下个星期才能再见到他……

“现在我们来进行另一项机能的恢复治疗……”他的声音有些不自在,但却令我欣喜若狂!

太好了,他还不走!

“怎么样?这个星期有改善吗?有没有做过什么梦,或者……”

我的兴奋一下子被羞耻替代。

“小谢?你怎么了?从刚才开始就不理我?”我感觉到他抬起了手,似乎想要摸摸我的头,“你能把灯……”

我拍开了他的手。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我的心跳越来越剧烈,喘不过气。我第一次感到柜中的黑暗如此令人窒息,因为我无法看到他的神态,无法猜测他将要说的话。

他会走吗?我干嘛要打他?他只是想安抚我……

“别紧张。我们可以把这件事先放一放。”他终于说,“但是你能开一下灯吗?就是我给你的那个玻璃灯。”

我这才想起,始终被我紧握在手心里的玻璃五角星。我用力捏了捏,莹绿色的光芒柔和地亮起,将段医生的轮廓投影在柜子上。

看到他的脸,我的脑中又响起那句话。

松手,乖。

……他是对谁说呢?好温柔,就像在对我说话一样……可那不是我。

我的手指,我的身体,已经非常丑陋了。

我整个人都已经丑陋不堪了吧。

突然觉得很委屈。我蜷缩起身体,不敢再看他。

“我不碰你,别怕。”他有些无奈,“你看,我把手放到背后了。我不碰你。”

……你可以碰碰我吗?

我刚才为什么要打他……

他大概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他会不会走?我不想他走……我想告诉他我做的那个梦,可我又非常害怕,非常羞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身体越来越紧张,只能用力地蜷缩起来。可是——我非常想挽留他!

“那……”他试探着说。

你要走了吗?你要走了吗?

我很想求他再陪我一会儿,可是满脑子都是梦中的画面。我的喉咙被羞耻堵住了,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我就坐着,不动。就在这里坐一会儿,可以吗?”

我惊讶地抬起头,眼泪一下子流出来了。他在我模糊的视野里露出笑容,柔声说:“真是的,哭什么呀?”

8.段医生

小谢说,他梦到我跟人上床。

可惜他认不出那个人是养浩。不过想想也是,没拍脸,他又没见过养浩全-裸的样子,怎么认得出呢?

他要是认出来了,我会不会吃醋?

带着难以言喻的微妙心情,我在接下来的好几天都把养浩接回家过夜了。他母亲多少已经猜到我们俩的关系,因此什么也没说。我知道我这样做,养浩也是喜欢的,从他在性事上的逐渐主动我能感受出来。

后来我没再录像。一次就够了,重复并没有太大的意义。而我也有点吃醋,所以接下来的治疗都以非常正直正规的方式进行着。于是小谢的情况一直没有什么起色。

从专业上来说,小谢的情况属于初次尝试性行为时受到剧烈惊吓,导致性心理异常,无法勃-起。其实我应该带他去做个检查排除器质性病变的,但以他敏感的性格,想来不会答应。

所以,要治疗他,还是得把他从恐惧中解救出来。一方面斩断他潜意识里性与恐惧的联系,一方面让他不再陷入恐怖的回忆。

治疗缓慢地进行着,天气也渐渐冷了下来。又到了容易感冒的季节,我想我该去看看中医,调理一下身体。

报纸上说,两个月前的少女失踪案到现在也没有眉目。媒体猜测,少女失踪前一天才被从天台上解救下来,或许她还是无法战胜心魔,因而再次选择了自杀的道路……

扯犊子。

自杀过一次的人,几乎不会自杀第二次。她可是直到弥留之际都在求我放过她。

我觉得我真应该去看看中医。不知道是不是这两年谈了恋爱有点肾虚的缘故,我特别容易感冒。

有时候我会产生和养浩同居的冲动。但是一方面,他得回去照顾母亲,另一方面,我不想把感冒传染给他。

我早就知道我陷入了这个死循环。在我最渴望被人疼爱的时候,我不能去找任何一个能够疼爱我的人。我只能去找陌生人。

对小谢的治疗无果,让我产生了一个新的念头。

9.小谢

好冷……

我从久违的寒冷中醒来,很快地意识到不对。

这里是哪里?!

树,月亮,令人恐惧的开阔感。被绑缚的不适,以及在我面前同样被绑着的,闭着眼睛的……

不对!不是闭着眼睛!是……是凹陷的……

“养……”声音哽在喉咙里,我的全身心都被恐惧占据,不仅发抖发冷,连眼泪都迅速地流了下来。

我不敢看我的身后。

这是梦吧?这是梦吧?这是梦吧?

如果是梦……如果不是梦……

“你醒啦?”

沙哑的,无数次在噩梦中出现的声音。

我来找你们玩游戏。

“我来找你们玩游戏。”他吸了吸鼻子,用很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生病了,没有人陪我,我觉得寂寞,所以找陌生人玩。”

这是梦吗?是梦吗?

缓缓走到我面前的男人,蹲下来,摘下口罩。

是梦吧。不然怎么会是你。

“唉。”段医生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子,说,“当年我怎么能说出这么幼稚的话,现在再说一遍觉得好羞耻啊。”

不是梦吗?不是噩梦吗?

我这四年来,所经历的,是噩梦吗?

“你们四年没见了。”他让开一些,让我看到他身后的养浩,“本来不该让你们这么早见面的,毕竟你情绪还不稳定,我很担心你会受刺激。”

那真的是养浩……

没有了眼睛的,被我毁了的养浩。

他也已经醒了,但是什么反应也没有。我不知道那是震惊还是绝望,总之,他沉默地坐在那里,一个字也没有说。

“知道是我,你还害怕吗?”段医生拿着一把刀子,在我眼前晃过。那一瞬间,我忽然疑惑,真的是他吗?还是说这只是一种极端的治疗方式?

忽然,养浩问:“你接近我们,就是为了再重演一次吗?”

段医生凑过去,亲了亲他,柔声说:“亲爱的,我知道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但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回头瞟了我一眼,继续说,“我从来没想过要回头去找任何一个受害人,我有我自己的工作。那件事过去两年后,我在工作中遇到了小谢,这时才想起你们。”

他停顿了很久,才说:“我是真的喜欢你。不骗你。”

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当年对我们做出那种事情的,真的是段医生吗?

我感觉到全身肌肉痉挛起来,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情绪激动。这两年来我唯一信任的人,唯一让我觉得安全的人,就是制造了这两场悲剧的人。而他的理由如此简单,就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因为寂寞了,来找陌生人玩。

对他来说,毁掉别人的人生,伤害别人,就像玩一样。

让我在柜子里封闭了四年,在柜子里陪我两年,还有现在让我们重新经历那个痛苦的夜晚,都只是他在玩?

就只是玩吗?

为什么会觉得这种事情好玩?为什么能做出这种事情?

疯子。

我竟然让一个疯子给我做了两年的心理治疗!

我不明白。

这种事情,有什么好玩的吗?

这种不正常的事情,真的不是噩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