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吸(6)
她一下子僵住了身体,捏紧了杯子。
昨晚睡前的那个美好的预想,像是梦境一样的破碎了。
一切,并没有变好。甚至,有些更糟了。
宋澹把她脸上所有的情绪变化尽收眼底,却一个字也没问,她一如既往的温柔说:“那你把银行卡号留给我。”
简路瑶使劲的捏着手中的玻璃杯,水波不断摇晃,像是她混乱的内心。
窸窣的纸声响起,宋澹把便签和酒店的签字笔放到了简路瑶面前的茶几上:“你写在这里,可以吗?”
简路瑶回过神,僵硬的点了点头。
“嗯。”宋澹道,“我先去换衣服。”
她起身离开了。
简路瑶一口把剩余的凉水喝光,重重搁下杯子,抄起签字笔开始写。落笔的瞬间,她忽然想哭。
委屈,憋闷,失落,自卑,怒火与无力……旋涡一样的在她心里翻滚。
她用力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镇定下来。
没人会在意她的内心世界,再难受,她也得自己忍着,然后像大家一样,坚强快乐的笑着生活。
她把银行卡号写好,盖上笔帽,随后将自己凌乱的头发用手梳起来,但橡筋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简路瑶回忆了一下,她的头发的确是在客厅被解开的,于是她开始满屋子找橡筋,最后在沙发的缝隙里抠出了她的橡筋。
她把头发挽成马尾,坐在沙发上等着。
宋澹换好了衣服出来,她穿了一件浅咖色的雪纺上衣,深灰色西装裤,显得很干练和精英。
简路瑶见她出来,露出可爱乖巧的笑容:“学校突然有事,我得走了。”
宋澹微笑:“好,路上小心。”
“嗯嗯。”简路瑶点点头,起身往外走,到门口时,她踟蹰了几步,回头小心的问道,“你……还会联系我吗?”
宋澹笑容温柔妩媚,几乎是毫无犹豫:“当然会。”
简路瑶唇角笑意一扬,眼眸明亮生动:“我等你。”
宋澹笑着目送她离开,房门关上后,她收起了笑容,神情漠然的转头,看着茶几上的便签。
走过去,宋澹拿起那张纸。
上面一笔一划,很用力的写着数字,以及简路瑶的名字和电话。
“路瑶。”宋澹念一遍这两个字,倒是一个好名字。
她用手机把卡号和名字拍下来,发给助理,备注:“十万。”
手指收拢,她把便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转身离开房间。
简路瑶回到学校的时候,还来得及去上素描课,她回宿舍冲了个澡,换衣服。
李云姗上午没课,一听到简路瑶回来了,立马坐起身,掀开蚊帐,八卦的问:“昨晚怎么样啊?”
简路瑶拿着换洗衣服说:“还行吧……”
如果没有睡醒就谈钱的话,或许对于简路瑶来说,就是一个真切的美梦。但梦醒了也好,免得自己没了逼/数,去幻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
可在简路瑶的内心深处,始终埋着一点幻想的种子,也许多接触接触,宋澹对自己会不同呢。
反正她是挺喜欢宋澹的。
“啧。”李云姗极为不屑的大声啧了声,没看到简路瑶落败狼狈,她非常失望。
简路瑶知道她见不得别人比她好的恶劣心理,也没多说,匆匆洗了澡,收拾东西准备去上课。
“你是不是应该给我买个包表示感谢啊。”李云姗躺在床上,高高的架着腿,“不然给我五千块的媒金我也不嫌弃。”
提起钱简路瑶就抠门起来,她画油画,每一笔都是钱。
“我请你吃饭吧。”她说,“反正你也不缺钱。”
李云姗每天敷的面膜都比简路瑶三天的饭钱多。
“谁说我不缺。”李云姗刻薄道,“我就是要,你给不给?”
简路瑶默了一会,说:“等她给我钱了,我再给你。”
李云姗从鼻腔里哼出个不高兴的傲慢气音。
简路瑶没再说话,她去上课了。
下课后,她在去食堂路上看到了银行的短信通知,到账十万。
那五个零晃花了简路瑶的眼睛,她从未见过这么多钱,站在路边,反反复复的数了好几遍,才敢真的相信。
她以前拼命到头破血流,才从奶奶那里要到了原本属于她的两万块钱。
简路瑶就用那笔钱,加上助学贷款,贫困补助,假期打工艰难勉强的撑过了这两年。现在,她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可宋澹一出手,就给了十万,而她不过陪睡了一觉。
钱来得那么容易,又那么可笑。
有的人拼死拼活拼命一整年,也不如她睡的这一觉。这就是世界,生而不平。
简路瑶不想吃饭,她随便买了个面包,回宿舍去想怎么谢谢宋澹。
这十万,堪比救了简路瑶的命。
她反反复复编辑了很久的信息,一直想不出什么不尴尬的开场白,最后绝对发一个可爱的表情包。
但秒回她的,是一个红色感叹号。
宋澹,把简路瑶删除了。
有那么漫长的几分钟,简路瑶没反应过来,她不死心的又胡乱发了一连串问号过去,只得到了一样的红色感叹号。
简路瑶颓然的软了手臂,手机和手背一起砸落在桌面上。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觉得自己是只卖身的鸡。
而后的几天,简路瑶每次用那笔十万的巨款,就像是脱了自己一件衣服。她拿着新换的画笔,看着粗纹画布,脑子里一片空白。
这次的作业,如果画得好,可以去参加市内大学生美术作品展。简路瑶早在半个月前就想好了要画什么,可现在她什么感觉也没有了,一笔也画不下去。
眼看着交作业的时间越来越近,暑假临近,她又着急又麻木,几科考试也考得稀里糊涂的,晚上回宿舍睡觉时,她无比清晰的想,奖学金恐怕更加无望了。
简路瑶恍惚了几天,李云姗大概是终于忍不住八卦之心了,“关切”地问简路瑶是不是家里死人了,怎么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
简路瑶不想说她被宋澹提裤子就甩了的事情,她不回答。
可李云姗精明的猜出来了。
“你跟宋澹的事情吹了是不是?”
简路瑶装死。
李云姗啧了一声说:“那天你回来不是挺高兴的嘛,要不是知道你去陪睡了,我还以为你跟你恋人开房去了呢,结果这就被甩啦?简路瑶你也是可以的啊,神速的嘛!”
这话句句戳简路瑶的痛处,她狠狠睨了一眼李云姗,背起画板快步走出宿舍。
她在外面逛了一天,胡乱画了半张看都不能看的写生,晚上又发泄的跑了十圈操场,最后她鬼使神差的买了一打啤酒带回宿舍。
李云姗不在,宿舍里只有简路瑶一个人。
她喝了一瓶啤酒,然后想着宋澹开始画画。
思绪很乱,又说不出的清晰,那些凌乱而深刻的感觉丝线一样的裹着她的手,在画布上刷拉拉的留下痕迹。
简路瑶画着画着,忽然就哭了起来。
她握着画笔,捂住了眼睛。
没人会要她。
她字字诛心的想,没人会要她。
第 6 章
期末作业,简路瑶就交了那天喝醉画的那副画,她最近的情绪状态也让她画不出其他更好的作品。原本只是为了交差的作业,没想到竟然被老师选上了,说她的意境很好,让她取个好听的名字。
简路瑶给那副画取名叫《飘》。
从老师办公室里出来,简路瑶独自走在林荫路下。
阳光明亮而灼热,从密密的树梢间穿过,挥洒下来,在整洁的柏柏油路上留下分明的斑驳。
盛夏的温度烤炙着大地,热浪袭人。
简路瑶站在树下,看着光影细碎而刺目的林间,想笑又想哭。
期末考试期已结束,学生们陆陆续续离校,校园归于冷清幽静。
简路瑶没打算回家,奶奶也不欢迎她回去,她留在学校里,专心的练基本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