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又一程·魇(42)

作者: 粥小九 阅读记录

程杉嘀咕。

“我在古文上没有半点造诣,叶臻,你能看出来什么?这首诗指的是地点,还是一句暗号?”

叶臻让程杉找人借了支笔,和她在贝壳楼外的长椅上坐定。

他将那张纸摊开在膝头,用水笔圈起前两句诗,又打了一个箭头,自然地画了两个尖角。

程杉看着他画出的箭头,心里咯噔一跳。

程见溪和他一样,在课本上做标记的时候,喜欢将重点的字词圈起,画上一个箭头指向右侧。

这本身没什么特别的。可他画箭头的时候,有一个小癖好,就是一定会画两个尖角叠在一起。

她从没见过其他人有这样的习惯。

程杉脸色微微发白,目光不由望向身侧的叶臻。

海风拂面,叶臻额角的碎发簌簌颤动,从程杉这个角度望去,他和程见溪竟有七八分相似。

程杉心内一揪,腾然而起的念头让她浑身发冷。

她立刻闭了闭眼,在心里说,程见溪和叶臻是亲兄弟,他们有一些相似的习惯也很正常。

对,很正常。

程杉定了定神,重新看向那张纸,惊觉叶臻已经整理出很多线索来。

前两句诗出自《赤壁赋》,意为:明月从东山后升起,盘桓在斗宿与牛宿之间。

叶臻在东山这两个字上重点做了标注,旁边写道:龙湾岛上只有一座山,这里指的应该是位于贝壳楼东边的那座御龙山。

程杉顿悟:“要想从贝壳楼看见东边的御龙山,就只能站在靠东一侧的窗边。一楼东侧无窗,只可能是二楼或是三楼。”

叶臻又指了指“斗牛”二字,写道:斗宿牛宿,列于北方玄武七宿的前两宿。

程杉顺着他说:“这意思该不会是……指自北朝南数的第一扇窗和第二扇窗之间?”

叶臻冲她点头,写道:应该是这个意思。袁导总不至于让我们根据星宿方位去计算确切的对应角度。

程杉放心了,说:“这么一来,范围直接缩小到了二楼或三楼的两扇窗户之间。就算后两句诗解不出来,问题也不大。”

可叶臻没打算就此停手,他继续推敲后两句诗。

这两句出自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将月影比作沉入水中的玉璧,将月光照耀下水波的光泽比作金子闪耀。

程杉顺势推理道:“这该不会是说,站在窗边能看得见海上明月……可是,这和前两句有什么不同呢?”

叶臻也在思索,他的目光锁定在“沉璧静影”和“跃金浮光”之后的两个介词上。

如果说“月初东山上,徘徊斗牛间”是《赤壁赋》的原句删减而来,那么后面这两句最大的不同之处就在于,“下”和“间”这两个介词是后来加上去的。

他不认为这只是为了对仗。

叶臻很快写道:我们先上楼去看看。

两人兴致都被调动起来,小跑着先上了二楼。

程杉很快就发现不对劲了。

“叶臻。东边的窗户根本看不见海。”

程杉站在二楼东侧自北数的第一扇窗户和第二扇窗户之间——那是一堵墙,上头嵌满了好看的虎斑贝,可她左右探看也没发现哪里能藏得下拼图。

这也就罢了。

更关键的问题是,她发现东边那七扇窗,都只看得到山景,没有海景。

叶臻也发现了这一点,他站在楼西侧的几扇窗边分别朝外远眺——确实只有站在西侧窗边才能看得到所谓的海上明月。

“是之前的推理出了错吗?”

程杉细细回想了一遍,道:“又或者我们想多了,可能没有那么复杂,这只是个藏尾诗?嗯……上下中间?”

程杉脑袋不笨,可惜从小就不擅长这类文字游戏。

有一年她和程见溪去元宵节庙会玩,街上有很多猜灯谜的游戏,因为奖品诱人,所以程杉兴致倍高。

可她在最初级的灯谜面前就败下阵来,只能央着程见溪帮自己。

程见溪课外阅读量可能是程杉的几百倍,雅至古今中外各类典故,俗到天南海北大小段子,他都有涉猎,甚至连脑筋急转弯类的谜题都没能难倒他。

程杉手中的奖品越堆越多,跟着程见溪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杀进最难的那道灯谜。

挺进决赛的就两个人,除了程见溪以外还有一个学古典文学的姑娘。

那是整场庙会的最高潮,围观者少说也有几百。

很多电视台都来拍摄,主持人眉飞色舞道,这可是几年庙会难得一见的龙凤斗。

好多观众起哄,大喊在一起在一起!

程杉在下面咬着嘴巴,悄悄地嫉妒起那个才情卓然的女孩子来——她也好想这么站在程见溪身边啊。

程见溪似乎知道她的心思,偏过头朝下看,目光只落在她身上,神情温和淡然。

程杉心里一动,刚才那一点不悦立刻灰飞烟灭。

她端起相机咔嚓咔嚓一通按,大喊道:“程见溪,加油!”

那天,当程见溪从容说出最后的答案时,他的眉眼仿佛被整条街的灯火照亮,所有人都在鼓掌,程杉的手都拍红了。

看到了吗!那可是程见溪啊。

是最好最好的程见溪!

决赛结束后,同场竞争的姑娘拿着手机找程见溪留微信号,后者却只是摇头:“我不用微信。”

姑娘不依不饶:“手机号呢?”

程见溪还是那个温和的模样,却说:“我以为话说到这个份上你就能明白我的意思。”

他抱着最后的奖品——一只等人高的布偶,走到一直紧张兮兮地盯着两人的程杉身边,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肉:“走吧,小醋罐子。”

程杉愤愤:“那也是好看的小醋罐子。”

……

程杉回过神来,发现对面的叶臻正望着自己。

她失神一笑,自认为不着痕迹地带过满溢的情绪,说:“你有什么发现?”

叶臻道:如果我猜得不错,答案应该在楼上。

他这成竹在胸的样子,实在和程见溪太像,程杉心念微动,忍不住跟上去道:“从前,有没有人说过,你和程见溪很像?”

她这话问出口,明显感觉到叶臻的身形一顿。

他回过头来,表情看上去冷淡疏离。

叶臻将拇食指指尖相捏,中指、无名指、小指自然弯曲。随后左右横向快速移动,极果断道:没有。

他似乎并不希望自己和程见溪扯上关系。

程杉不说话了,沉默地跟着叶臻上楼。

三楼和二楼构造大致相似:屋子里铺着整块的地毯,正中空旷,四周摆放十张木质桌椅,供参观的游客小坐休憩。

程杉在二楼同样的位置站定,发现自己面对的那堵墙除了镶嵌的贝类从虎斑贝变成了珍珠贝以外,没有其它差别。

程杉很快又注意到,最中间的几块珍珠贝被打磨得非常光滑——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么多年来,数以万计的游客伸手摸出来的效果。

从窗户看出去,依然望不见海。

就在她理不出头绪的时候,一转头却看见叶臻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那些珍珠贝,又回头看向西边的窗子。

随后大步走到旁边的桌前,取出纸笔,低头飞快地写着什么。

他猜出来了?

程杉伸头去看,叶臻写道:找屋主借一支手电筒。

程杉见他眼中光泽渐盛,不免信心大增:“好,你等我。”

她跑下楼,很快拿了手电筒上来,却发现叶臻已经把三楼的窗帘全都拉上了。

楼上一片漆黑,程杉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觉得有趣。

她说:“我小时候看《名侦探柯南》,有一部剧场版叫做《世纪末的魔术师》,里面就有用到手电筒,简直神乎其技。”

叶臻轻笑,从她手上接过手电筒打开来。

程杉看见他并没有站在东侧,而是立足于楼西侧对称窗边,将手电筒的光束打向东边那堵嵌满了珍珠贝的墙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