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又一程·魇(33)

作者: 粥小九 阅读记录

“我不会吵他的,也不会再娇气了,求你告诉我,他到底被埋在哪里了?我答应他,每个礼拜都给他一张照片的,程见溪最讨厌别人食言了。”

……

她住了一个多礼拜的医院,体虚气弱的时候都能把嗓子哭劈了,整个人虚脱得要靠营养液支撑。

可最后一天,程杉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趁别人不注意,从医院里逃出去了。

没有回学校,也没有再去程家门口等待,人间蒸发了似的。

程家舅舅、舅妈担心极了,第二天就去报了警。

两天后,警察接到报案,在Q市一家墓园中找到了昏厥在程见溪墓碑前的程杉。

Q市十三家公墓,数以十万计的墓碑,可程杉就这么一个一个地去找,一块一块墓碑去看。

最后,她找到了他。

她一直都是这样的姑娘不是吗,毅力惊人、执行力超强。

只要她想做的事情,很少有做不成的。

可这样的姑娘,执拗的、狂热的、不顾一切的、陷在爱里的姑娘。

却失去了爱人。

少年情侣,她付出、倾注了所有。

有人称赞至死方休的爱侣,可只有经历过的人才明白,至死方休是个多残忍的词。

程杉再醒来以后,精神就不再正常了。

她被限制出门,于是终日在家中徘徊,神色委顿,霜打了的茄子似的,一直念叨着一句话。

“我要去找程见溪,他没死。”

那是清醒的时候。只要陷入沉睡,就伴随着梦呓、颤栗,每夜冷汗都会湿透衣衫。

身体检查做了一轮,除了营养不良,没有其它问题——这是纯粹的心理疾病,医生建议程杉的家人快一点联系专业的心理医生。

这个孩子,可能是废了。

程家舅舅、舅妈在悲痛之余,联系了当地的精神病医院。

******

宋瑜把车停在一家名为“灵犀”的私人心理咨询室外。

这家心理咨询室的老板名叫林翰,曾是业内颇有名气的心理学专家,也是Q大心理学系的名誉教授。

他是国内第一个致力于研究如何将催眠治疗应用于医学领域的职业心理医生,并以第一作者的身份在国际著名医学期刊上发表过数篇相关论文。

从教从业几十年,林医生带出来很多优秀的徒弟,其中不乏国内外知名职业心理医生。

退休后,林医生与他的几个徒弟合伙开了这家心理咨询室。

叶臻把程杉抱进去,熟门熟路,直奔七号诊疗室。

这个过程中,程杉丝毫没有半点反抗的意思,她呈昏睡状态,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程杉感到自己的意识和躯体在被慢慢剥离开来,有一种身首异处的奇异错觉。

她看着自己在痛苦里挣扎、嘶吼,像是在演一场舞台剧那样夸张。

她觉得很不解。

于是小声劝诫:“程杉,你不能把自己困在监牢里。程见溪知道的话,他该多心疼。”

可惜那个自己歇斯底里,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无动于衷。

程杉没办法了,只好抱膝坐在虚浮的上空,静静凝望着那个看起来既滑稽又可怜的小家伙。

林医生没有正在接诊的病人,助理告诉他叶臻到了以后,他很快来到诊疗室内。

给程杉做完基础检查后,林医生让手下的护士给她的外伤换药。

他穿一身黑色唐装,站在叶臻身边,细细读了叶臻在手写板上所描述的程杉的症状之后,神色冷静,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他说:“目前这些情况都还算是乐观,你也不要太着急了,是她必经的。”

叶臻:她把我当成了程见溪。

“在她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认错人并不奇怪。”

林医生定定地望着叶臻,他说:“你总不会希望,她说你不是吧。”

这句话戳中了叶臻的心事,他不自主地敛起唇角,倒是不再纠结这一点了。

只写道:她什么时候会醒?要用药吗。

林医生说:“让她好好睡一觉。醒来以后我跟她聊聊,这一关能过得去,你也就不要太担心了。药的话……她原来的药继续吃就行。”

叶臻:她可能已经停药一周了。

林医生皱眉:“胡闹!”

医生年岁大了,难免多说几句,从程杉的病情讲到药物的作用,言下之意是这药绝对不能现在停。

叶臻乖乖挨训,完全没脾气,老老实实跟着他重新去给程杉取药。

林医生跟叶臻也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他看着叶臻一个大男人,为这小丫头忙前忙后,不由说:“只顾着她,你自己怎么样了?”

叶臻:我没事。

林医生循循善诱,说:“如果和程杉有关,而你又不肯对我完全坦白,那她这病,我也只能提一点建议,仅此而已。”

见叶臻没反应,林医生把话说得更直白:“你早知道程杉回来以后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甚至你自己也在背后起了推动作用。”

叶臻没有反驳他的话。

林医生心里有数了,他说:“是乔恩的主意。”

叶臻知道最终瞒不过他,于是默认。

林医生不由叹了口气,说:“那丫头几年没回来看我,就是赌一口气,为了证明她在美国学的那套东西比我教给她的更科学适用。小叶,程杉是乔恩的病人,你们具体用了什么治疗方案我是不清楚,也不会插手。但我希望你在这件事上始终记着,不要为了达到保护的目的,反而做一些伤害的举动。”

叶臻:我不会。

林医生还想说什么,可那边护士小跑过来,低声说:“七号诊室的病人醒了。”

他看了叶臻一眼,欲言又止,只拍拍他的肩膀,去诊室见程杉了。

程杉这个病例,林翰五年前就已经接触过。

那时候他还没有退休,作为博导,他趁着暑期,带着三个学生加班加点地忙着他教育生涯中的最后一个课题——关于催眠如何帮助实施麻醉。

项目正在关键时期,有一天Q市精神病院精神科张主任去了他家里拜访他。

张主任曾是林翰的得意门生,毕业后这么多年,两人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寒暄之后,他提到工作上的事情,聊起他们科室收治了一个新的病人,就是Q大的应届毕业生,名叫程杉。

林翰听完他的描述,认为这是非常典型的癔症性遗忘。

这个病例太普通,以至于他并没有放在心上。对于病患的遭遇聊表遗憾后,他也完全没有提起兴趣去院里看看。

可是从美国休假回来看望林翰,在一旁听着两人谈话的女儿林乔恩却对这个病人产生了兴趣。

“张叔,我能去看看那个叫程杉的病人吗?”

后来,林翰再听闻程杉这个名字,已经是一年后了。

那个时候,乔恩每天花超过十八个小时在工作上,她沉浸在自己的研究里。

甚至因为太忙,她和丈夫已经办理了协议离婚。

林翰几次规劝,却都以争吵收场。

甚至两人在对病例的分析和治疗手段的选择上分歧越来越大,父女两个渐行渐远。

他们心平气和聊到的最后一个病例,就是程杉。

乔恩主张对她进行催眠,帮助她将不愿承受的痛苦经历放在潜意识的一个角落里,来助她遗忘。

可是林翰不同意。

“如果每一位心理医生,遇到失恋的女孩来找自己进行催眠,都这么没有原则地答应,那这个世界就乱套了。”林翰说,“人生必须的经历,不管是美好还是痛苦,都不能回避。”

“这不是简单的失恋。你根本没有了解过我的这个病人,怎么能妄下断言?”乔恩语气急促,“我承认你有大量临床经验,但是每一个个体都是不同的。”

他们争论许久,不欢而散。

“这是我的病人,怎么治我说了算。”

最后,乔恩留下这么一句话,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