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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小胖的美丽日记(47)

作者: 囫囵在下 阅读记录

余秋滨莞尔一笑:“不好描述的关系。”

这个死余秋滨。

“哦……那我不打扰你们不可描述了,小云,再见。”她走下台阶,把手伸进车窗里,拍了一拍余秋滨的左肩,“再见。”

2018.6.16

当晚,我们又喝得很尽兴,畅所欲言,一直到后半夜。

慧慧还问起你来着,我说你在芬兰看极光,我就特别想去那儿看一次,冻死都无悔。

他俩都说,我办公室那群人,全不是省油的灯。那些绯闻秘事,建议我当做啥也不知道,自己的任何私事也都不要跟办公室里的人讲,免得落人话柄。

能有一两个朋友听你指名道姓地说说公司里的琐事,并给出建议,说一两句贴己的话,是件让人在任何时候回味起来,都觉得很舒心的事。

我会继续在这个公司呆下去的。

前段时间,我陪着慧慧看了几集韩剧《我的大叔》,偶然间又听到那里面的一首歌《내 마음에 비친 내 모습(我心中映照的我的模样)》,眼泪就掉下去了。

那只是一种心情,同男主人公类似的,却无关上司打压、妻子出轨、兄弟添堵等一切不如意,单纯是在那个工作了十几年的环境中的寂寥又疲倦的心情。

即使毫无施展空间了,也不愿意离开。工钱是一方面,也还因为,那里至少有认识的人。

那里的人,没有谁真的在乎你,你知道。但好像你在那里,大小也是个人物,一旦离开了那儿,灯火辉煌的人潮之中,你仿佛连个人也不是了。

半夜,我口干舌燥地醒过来,去客厅倒水喝。等水烧开的时间,我开始收拾屋子,到处是脏衣服。

收拾完毕,喝了水,看到窗外夜空,我忽然睡意全无。

赵云牙,你还回不回来,我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那个盛装悲伤的口袋,就像我的胃,苦涩一点一点放进去,胃被撑得越来越大,最后失去弹性,乃至炸开,恶心的东西四处飞溅,苍蝇遍地。

我已经没有什么感觉了。

赵云牙,比如你在路上看到一只狐狸,走路一瘸一拐,你上前去问它怎么了。

它停下来,伸出腿,扒开上面的伤口,你听到刚缝好的口子被扯开的声音,血肉模糊的伤口让你瞬时流下同情的泪水。

小狐狸告诉你它是如何受伤的,你心疼它,安慰它,怜爱它。它笑笑故作轻松,说没关系,会好的,甚至还提醒你,要小心啊,千万不要犯同它一样的错误,免受一样的罪。

你感动不已,深深觉得这真是一只善良的小狐狸,并突然联想到身边某个医生,或者害过同样病且治好了的朋友,殷切介绍给它。

小狐狸更加心热,甚至对你感恩戴德。一而再三地寒暄之后,小狐狸带上你的建议和祝福,一瘸一拐地继续朝前走。

没走多远,它又遇到别人来问,于是又把伤口扒开来,诉说一遍。

故事没有结尾。

或许,这只小狐狸死了,死在了路上,终点之前。

或许,伤口习惯了它的撕扯而产生了惊人的免疫能力,渐渐能够自我痊愈,不惧任何程度地晾晒。

或许,再没有其它任何人来问它了。

……

故事戛然而止,人生也是一样。

我开始翻箱倒柜,把夏天的衣服全拿出来挂上,春天的衣服收起来。

今天吃饭的时候,慧慧还纳闷,问我为啥总穿外套,都这么热了,还总是裹得严严实实的。

说罢,就势上前抱了我,“明明身材这么好,有胸有腰有屁股,太吝啬了。”

她不说起我都没注意,我好像一直都有穿外套的习惯。

既然是习惯,总有那么一两个矫情的理由。

这些去年夏天的衣服,根本也都穿不下了。我把不能穿的衣服重新堆在一边,偶然间从最肥大的那条裤子里,抖落出来那本我找了一整个冬天又一整个春天都没找见的《独异志》。我捡起书来,页面停留在那一页——

北齐侍御史李广,博览群书,修史。夜梦一人曰:“我心神也。君役我太苦,辞去。”俄而广疾卒。

下面,我用黑色的钢笔写着:

我的神啊,你太苦也。

咚咚咚,就在这时,门被敲响。

“小云,你在么?是我,秦香。”

这大半夜的,他来找我做什么?

我透过早已换上的防盗门上的猫眼看到,的确是秦香,衣着邋遢,神情萎靡,怀里抱着我初次在楼道里见到他时,他在月光下作画的画架。

我打开门,“你有什么事么?”

“我想……”他嚅动嘴唇,嗫了半晌,才咧开双颊,故作释然地一笑,“我马上就要搬走了,想最后跟你见一面。”

搬走?为什么突然要搬走?搬去哪儿啊?再也不回来了么?书店怎么办?

“哦,再见,路上小心。”

沉默了半晌。

他点点头,“嗯。”偻着背要走,刚迈出一步,又转了回来,“你介意我帮你画幅画么?我以后不画画了,最后一幅,我想把你的手画下来。”

不画画了?为什么也不画画了?是最近经历了什么不好的事么?所以连看起来都沧桑了许多?为什么又要画我的手呢?我并无一点可取之处的手。

“嗯。你要进来么?”

“谢谢。”

我们在客厅里坐下,他支好画架,拿着细长的铅笔,在与眼睛等高的延长线上横放平,又竖放直。

一开始,我俩谁也不多说什么,我老老实实地并腿坐着,听他的摆弄,把左手握紧放在两腿之间,右手紧紧攥着左手手腕,显得有些拘谨。

只有铅笔摩擦画纸的声音。

从大轮廓到局部,再到整体,秦香专心致志,就像在暗房里洗黑白照片,一点点显影,看出深浅和黑白。

“你不是画油画的么?”

“我最开始学画,学的素描。”

“那是你多大的时候?”

“嗯,是我七八岁的时候吧。”他苦笑一声,“那时候大家都叫我天才,我的形画得比美院的学生都好。”

“那怎么是这副表情?”

“我刚画素描的时候喜欢画树,枯树和落叶树,从粗壮的树干到繁密的细枝,在公园的长椅上,我一坐就是一整天。那段时间是我画画生涯里最快乐的日子,想怎么画就怎么画,我没有被任何人教,除了我自己。后来,也不知是哪个后来,画画就变成了一件痛苦的事情。”

在自己的天赋以内做事情,也是会痛苦的么?比起我们这些没有天赋的人呢?

“我常常想,我为什么要画画?画画的意义是什么?当色彩和线条表达了我当时的心境之后呢?只剩下谁也不明白的空虚,包括我自己。慢慢的,我开始怀疑,我真的喜欢画画么?还是只是从小到大的学习让我习惯了?还是只是叶公好龙式的喜欢?甚至只是为了别人的恭维吹捧?”

“人人都急如星火甚至慌不择路地往前奔赴,你的冷静斟酌,只是别人眼里的无病呻吟和荒唐。”

他的笔顿了一顿。

“小云,我这一生也卖出去了很多画。但我自己也不知道那些画怎么能卖出去,甚至被人追捧。在我眼里,卖出去的每一张画,都是我最糟糕的画。”

因为这些想不通,所以才躲起来的么?所以才不跟任何人联系,死气沉沉,衰败枯萎,在亲人眼里都不叫活着地活着?

日夜更替,星月灭明,雨水滴落而下,露珠躺在草地,屎壳郎推动小粪球,尘土飞扬。一切都是自然而然,没有任何原因。

明明他是这样说的。

如果内心寂寞,就开不出美丽的颜色。如何走出内心的阴霾,就是多走几步。

明明他是这样说的。

……

每一句话,他此前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那么坦然,那么洞明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