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和人群一同簇拥着跑动,紧接着,楼宇再次发出爆炸的声响,有人用德语大声诅咒起什么,但陀思妥耶夫斯基如此沉静,他在服役时早已习惯战事的不确定性,他只是喃喃着:“都是瞄准飞行设备和塔楼——这下暂时要考虑别的行动路线了。和平民使用公共交通会造成计划推延,要不去训练基地混个士兵身份……”
果戈理听不见外界的声音,只能听他的向导在嘴唇和心里这么念念叨叨,他没有说话,拉着对方一路跑动,直到向导有些跑不动了,陀思妥耶夫斯基想安慰他说可以了,不用这么紧张。果戈理抱起他、令陀思妥耶夫斯基十分惊讶地将他整个人抱在怀里,继续和周围不知所措的德国民众一起盲目地赶路,人群去哪儿,果戈理就跟着他们去哪儿。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他怀里隐隐发笑。
就对方这个判断力,当初赫尔岑要是坚持让果戈理去战场,真没准进塔一年果戈理就被敌人做掉——随后,他又不想笑了。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不应该知情的英国选择轰炸法兰克福的机场?
新俄罗斯尚未将对他们的通缉透露到国际,可以想见,科研组的人早已发觉样本的不翼而飞,但是上级给压了下来,大约有别的考量。目前的战线正在向北端偏移,而德国的百姓已经在进行数次□□。前后施压之下,照这几天他的观察,按兵不动远比突袭更利于英国的战略优势。为什么要在此时炸毁航线……这里虽然是德国最重要的交通枢纽,但属于平民区,并不是哨向塔之间的战争的要害地区。
他们的班机就在那批被炸毁的飞机之中。他无意中啃咬起指甲。难道是行踪被英国塔提前掌握……但是即使如此,这么大的阵仗又有点太不切实际——
“别咬了,费佳。”
尼古莱·果戈理的声音从他头顶上方传来。
左眼迅速向下瞥了他一眼,哨兵的声音闷闷的。
“再咬又要出血了,您是小孩子吗。”
陀思妥耶夫斯基立刻就微笑起来。
“那您呢,这不是完全被吓到了吗,我亲爱的哨兵先生?”
被对方想也不想就这样抱在怀里,连路都不用自己走,旁人看着肯定觉得可笑。
只不过现在,大多数人都和果戈理一样,被一枚□□吓得失魂落魄,没人在这时候在意一个陌生男人是否被谁抱在怀里,他也就没有下来。他听着果戈理的心跳,从对方爱答不理的态度看出几分狼狈。这才是他印象中的尼古莱·果戈理。那个在弄伤他之后,立刻就哭出来的软弱的果戈理。他闭上眼。
“眼下啊,您比我更像个小孩子。”
他笑着,就在他这么说着的时候,他们已经不知不觉回到了法兰克福的市区。
果戈理轻喘着气,将陀思妥耶夫斯基稳稳放回地上。
他的心里仍旧全是对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担忧,此刻向导听着,不再觉得十分讨厌。
或许是战争的因素太过复杂,他难得回想起果戈理这种不论是不是骗他、都单纯地想为他好的傻瓜心理。果戈理心情复杂,他瞅了他一眼,在他们身边,很多不知情的德国人正在被逃窜回来的人群大呼小叫驱赶着离开,黄昏落尽,街灯偏偏在这时候一盏又一盏全亮起来,快要到圣诞节了,很多店铺里装饰着雪花纸雕和彩色吊球,拎着购物袋的、钻进车里的,人群纷乱的景象,一时熟悉得如同一场老电影。
“不要去了。”
在这样的背景下,尼古莱·果戈理看着他的眼睛,这些天头一回严肃起来。
“不要打算再去执行涩泽的计划了。费佳!咱们在法兰克福躲一阵,趁着交通混乱,咱们正好可以隐姓埋名地——替换掉两个普通德国人,然后找一座安全的城市落脚吧!您现在又不是新俄罗斯的高级向导,我也被通缉着,涩泽找不到我们。这事情我想很久了。我们就去意大利,在那里……”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微笑,逐渐在对方的话语里冷却。
他轻轻掸开果戈理扶住他肩头的手掌,车辆在他们身边滴鸣,他们让开小路,走在商业街繁华却充斥起战事阴霾的氛围里面。赞颂耶稣诞生的圣歌若有若无从远方的店铺传来,卖香肠的小摊铺提前挂上了关门标识。他望着这些景象,避开果戈理试图握过来的手指。
“那就去法国吧,在那里我安排了熟人。”
“……太好了!您终于——”
“是隶属于自由雇佣兵团的老朋友。”
陀思妥耶夫斯基假装没有看到对方的目光渐渐变冷,他走在商业街的霓虹灯底下,紧了紧身上的羊绒毛领。
“我去委托他帮忙换两个身份出来。他们刚好最近繁忙,哪里都需要人……”
他说着。才缓和的一点关系就这样重新回到原点。
哨兵跟在他身后,不再说话。
一场轰炸,及时赶走了他这几天的惰性。不错……现在大局当头,他有着更重要的使命要去完成。陀思妥耶夫斯基眨了眨眼睛,抬手将滑进眼角的发丝理顺在耳侧。他知道过不了多久,果戈理又会和之前一样,做着他不想做的事情,只为一厢情愿保护他。
不再与他真诚交流意见。
那不重要……确实不重要不是么?他说服自己。
不论哨兵是否想听,又是否真的在听,他紧了紧嘴,将剩余的话语和着白茫茫的水汽叹进风里。
“……我们将会和雇佣兵团的士兵一同潜入战线内部。尼古莱,这是最容易混进英国士兵编队的一种方式了。您同意吗?”
果戈理望着相反的方向。
——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有开启这方面的通感。
他也不需要知道……确实不太需要知道。
他顺着果戈理的目光望去,店面的玻璃窗里面有两个小假人儿。都穿着孩子的衣裳,戴着可爱的圣诞帽子。布面的脸庞没有表情,玻璃映着他们自己的面孔。良久后,陀思妥耶夫斯基看着玻璃倒影中的自己轻推了一把哨兵的肩头,他的声音没有那么冰冷,平安夜就快到了。
“走吧。”他轻声说。
tbc.
第19章 19-无尽长夜(下)
当他们终于办理好入伍手续。混迹在陌生的雇佣兵之中,他们穿着相同款式的佣兵制服,果戈理坐在卡车对面摇摇晃晃,一言不发紧紧盯着他。就好像他随时会中弹身亡似的。陀思妥耶夫斯基被对方这种莫名其妙的、具有某种僵化思维的戏剧感搞得有些忍俊,他转过视线,远方依稀听得见枪响。
在长久到几乎把所有人胃袋都清空的颠簸之后,雇佣兵团的卡车终于抵达北欧战场。正好赶上平安夜,战火的痕迹较之平时要苍老很多,没有人为此感谢上帝,毕竟这已经是几个世纪以来某种约定俗成的文化,兵团里什么背景的士兵都有,彼此从不过问互相的身份。在一个世纪之前,俄国的战士在平安夜击杀几名德国的士兵,一个雇佣兵半喝醉地聊起这事,很快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旁听下不再笑下去,陀思妥耶夫斯基摆了摆手,告诉他们不用介意,天色已晚,他们简单和当地的上级点过人数,果戈理帮他去盛晚饭。
他隔着篝火望着他的身影,混在深蓝色的雾霭之中。果戈理的步子轻快,那一惊一乍、大大咧咧的举止,和周围训练有素的士兵形成鲜明的反差。陀思妥耶夫斯基手里握着一瓶烈酒,这是他不常喝的牌子,在兵团内部非常流行,价格便宜而且酒精含量很足,他喝着它,烈火噼噼啪啪折断着树枝,原始的温暖融化了篝火周遭的雪地,将他背后的松树林染上一层很浅淡的、十分可爱的暖色光晕。
有一名士兵跳起舞来,大声唱起国歌,随后这名战士惊醒过来,给了误导他去耍宝的向导来上一拳。人群都笑起来,看这两人扭打,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淡淡笑着,他看到打人的哨兵先是嗔怒,而后被大家的推搡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