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一根神经从刚才起就有些衔接不上,他到现在都没有抽出时间去思考果戈理的问题。缜密计划中不是不包括那种可能性,但是在这之前,早在车上与果戈理谈话的时候,他分明已经将那种可能性排除掉了。
果戈理不是说他们是朋友么?他也没有感到对方是在说谎。
他却在心里说他喜欢他。这是怎么回事。
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这种反复性无解的思考里,陀思妥耶夫斯基抽出一部分精力略微应付着别林斯基。
“我和他从小就认识了,我和尼古莱。我们在发觉自己的身份属性之前,就已经互相有好感了。最先碰触我的是他,那时候——”
陀思妥耶夫斯基停下话头,他看到别林斯基从兜里拿出了一个笔记本,那是监督岗的工作笔记。别林斯基按下圆珠笔末端,他记录起来,陀思妥耶夫斯基面上云淡风轻心里暗自发笑。好吧。他严肃地继续讲述他的故事。
“——那时候,我们在树林里寻找我走丢的妹妹。我没有注意到路,险些掉到沟壑里去,是他拉住了我的手……”
“那是在夏天,我们找了很久,都出了汗,他没完全拉住我。”
“我们一起滚落到了山坡下面。还好坡度不高,也没有撞到坚硬的岩石。尼古莱替我挡住了很多的撞击,我栽倒在他的身上……我们的嘴唇差点撞到一起,不过这不是最主要的——”
“撞到一起没有?”
见别林斯基抬头,陀思妥耶夫斯基摩挲起嘴唇。
“可能有。稍微碰到了一点吧。”
余光注视着对方敬业的记录,陀思妥耶夫斯基继续说下去。
“那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是因为皮肤接触,加上尼古莱担心我受伤。他受到不小的惊吓——我也是,我们之间一下就被连接起来了。”
“温度升高得令人惊愕。那一瞬间,我们以为我们就快要死了。我们感知不到时间。”
“结合热?”
陀思妥耶夫斯基点点头。
“那时候我还小,我没有经验。我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处理这些问题,尼古莱比我年长一点,他在很多时候都表现得更像个孩子。那时他出人意料地比我先镇定下来,他说,费佳,要不我们接吻试试看吧……”
他看到别林斯基将“接吻”两个字写在纸上,心想这份笔记可千万别被果戈理看到,看到他怎么解释。
“他还说,在乌克兰的时候他就偷偷见别人这么做过,然后,他将舌头伸进我的嘴里。”
别林斯基在写“舌头”两个字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拼写,他不常写这个词,手底下不是太顺。
“他的体温比我的高。他刺激得我稍微乱了阵脚。我有些猜到自己可能是向导的体质,可是那种时候,我该究竟怎么去疏通尼古莱到处乱撞的思绪?我并不知道……我只好任由他亲吻我。尼古莱也不确定这一切冲动会通向哪里,他的精神完全敞开着,在失控之前,我感受到他强烈而复杂的欲望。”
“我追随着他的心情,见到他的呼吸稍微能顺畅了一些。我沿着这份欲望摸索,这大约是思维触手正在发挥的作用吧。当时的我们没有余度观察这些……”
陀思妥耶夫斯基好笑地发现,监察员因为过于认真,生怕漏记哪一部分的说明,从始至终都没有对实际内容感到紧张或者害臊。他想起果戈理仅仅是看他一眼,情绪都和撞进兔子窝似的活蹦乱跳。他从小就捕捉到果戈理想保护他的纯粹心情,那时他原以为等到自己能看穿一切,他也就自然能看穿果戈理为什么总想保护起他。直到今天他才发现自己错了,他没有看透果戈理是因为喜欢他,才保护他。
他说他是朋友……他却喜欢他。他喜欢他,又避开他。
陀思妥耶夫斯基没想好之后要怎么处理这件事。他心想果戈理真是个让他永远捉摸不透的男人。记录员认真打断他的叙述:“我没听清,您说他的手摸到哪里了?”
“哦,”陀思妥耶夫斯基回到当前的话题,反着扫了一眼别林斯基的笔记,他不留痕迹地继续着讲起来,“胳膊。他捉住我的胳膊,因为我正试图推开他。那时候推开他,事情就办不成了,是不是……”
他现在就期望着尽快编完瞎话,别林斯基能暂时打消当场捉拿他的念头,回去和屠格涅夫好好想想。他指望用这点可怜的余度来连夜逃离塔的严格监控,离开这里就怎么就都好说了。
他还指望着果戈理不要误闯进来。
尼古莱·果戈理是他唯一的不确定因素,现在被果戈理闯进来的话,可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就在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陀思妥耶夫斯基十指交接,面色发黑将脸默默挡在手指背后,踏破他思维边界的那个人风风火火推开了他的房门。上帝。
还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tbc.
第7章 07-龙的贪欲
三十分钟前。
“他又迟到了。”
涩泽慢慢拖动酒杯,水痕就在日光里极为刺眼地划进果戈理的心里。
“您们似乎挺熟悉的?”果戈理问他。
“老朋友了。”涩泽简单地说。
果戈理悻悻地。“哦……”
陀思妥耶夫斯基越是活跃在公众的视线当中,他就离果戈理越来越远。离只属于他们两人的那一小段回忆越来越远。哨兵握紧拳头,随后脱力地松开它。他原本打算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现在却被涩泽搅得坐不下去。一根针似的酸楚钉进他的心上。
“他在办公室,您直接去找他就行了。”
他起身欲走,手腕被对方冷不丁拽了一下。
风骤起,把他的帽子刮掉了。一束微风钻出手臂,化作利刃企图撕裂涩泽的手指。涩泽吃痛,他缩回手。对方手背上的红肿,令回过头来的果戈理心下一惊。他略有愧疚,将自己缩紧在白袍子里,隔离袍发挥效用让这阵邪风又消散了,果戈理弯身捡起帽子。
“呃……抱歉。”
他低着头,因此也错过了涩泽龙彦眼里闪过的一丝狂喜。
涩泽这才认真打量起这个哨兵。
绒球随长辫在光线里摇曳着,和果戈理潜藏的肃杀气息形成迷人的张力。这种天壤之别在涩泽眼中勾勒成型,他将身边的凳子拉出来,挡住了果戈理的去路。
“您这是干嘛?”果戈理抬起头,看到涩泽龙彦打了个响指,把服务生招了回来。涩泽龙彦的态度出现某种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口气也好了些。
“我改主意了,你坐。这单我全付了。”
他莫名其妙地看着对方张罗,涩泽从服务生递来的酒水单上随手点过几样,昂贵的金额让哨兵眼睛发直。
“随便点些好酒,跟我是不用客气了。”
“这么破费?不用了吧!”
全从菜单的末尾开始看酒,下的单不是六位数就是七位数。这这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果戈理试图婉拒,却被按着肩膀坐了回来。
“我也是费奥多尔的老朋友,怎么了,我点的酒不能喝?”
“这……”他这么一说,果戈理还真有点不想喝这酒。但他换了个理由,“在中午喝酒的话,被同事看到会被罚款的呀!”
“一杯酒的面子也不给,估计是费奥多尔故意让你这么做的吧。”
“……”
果戈理只好憋屈地等着酒上桌。
不舒服的感觉,在他尝到平时喝不着的、不知何名的高级法国葡萄酒之后一扫而光。香气让他不敢多喝,怕惯坏自己的舌头,他听涩泽说了一遍这酒的名字,没听懂,装模作样学对方品酒的姿态啜着又喝了几口,慨叹起来有酒就是消愁。
资本主义有钱人的生活啊……
“说起来,您有什么事还是直接找高级向导本人谈嘛,”他尽量放慢速度,结果还是几口将酒喝得差不多了,他瞅瞅对方,“我和他其实也有七年没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