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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28)【CP完结+番外】

作者: 逐月慕白疏影动 阅读记录

“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

言犹在耳,莫不刺心。

他点点头,连声道:“对,很对,就是这句。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命运啊、国家啊都在自己手里。可是一离开学校,为什么日子就这么难?老大,为什么,为什么有了工作,有了爱情,有了家庭,我还是过得这么卑微,连一点点尊严都没有?”

我一杯啤酒下肚,数九寒天透心冰冷,我早在第二个十年开头的时候就卖掉了我的自尊和未来,只是我没想到,董释彰这么多年兜兜转转,和我一样两手空空,抓不住半分少年意气。

如果说人生有些避无可避的分水岭的话,我的人生怎么也轮不到沐栖衡来分段,我妈的病是一道,而夏克莘是另一道,两者在相同的时节将曾经不可一世的盛秋明碾得粉碎。

我那个时候背了一身债务,本来都准备好转专业了却开始连日旷课,打了好几份工,其中就包括一家酒店的夜班。夏克莘那桌的酒宴是我参与负责的,我给他叫了代驾之后,收拾东西的时候发现他位置上落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没多想便打了车追上去。

他从副驾驶座上走下来的时候,脚步还有些虚浮,听我说完来意,接过文件夹问道:“你有没有打开看过?”

我摇摇头,他拆开文件夹,抽出一张纸,上面还有一张支票,他将这些摊在我面前,乜斜着眼笑着:“这下你可算是我的证人了。”

他掏出钱包,递给我几张百元,我至今也想不通为什么,我分明方才还为没能偷看到文件夹里的支票而错过天上掉下的馅饼而懊恼不已,当时却一口回绝了:“这是我的工作职责,不需要您额外的费用,要不您跟我经理说一声,酒店能报销我打车的费用。”

他是个形象稳健的中年男子,国字脸鬓发青黑,笑起来随和温润,把钱塞进我手里的时候手指温暖细腻:“劳驾你帮我带个路,别让我走错了家门,这就算你的劳务费了。”

我瞄了一眼钱的张数,足以抵消旷工的罚款,便同他一起上了车,听他的指挥给他开了门,还顺带扶他到沙发坐下,倒了一杯水。

他又一次取出钱,放在茶几上推到我跟前:“夜已经深了,要留下来过夜吗?”

我眼皮跳了跳,粗略一扫茶几上大概有两千,是我妈病情稳定时三天就能烧掉的钱。一瞬间我想了很多,最后想到我妈如果知道有两千多的来源是这样的,还不得从床上蹦起来把我打死,我退了两步,谢绝了他的好意。

又过了几天,医院下了病危通知,催款滚滚而来,我甚至跑去了远在异地的外婆家,被跪着赶出门,走回宿舍楼的时候险些晕倒在门口。

冯静静得知了这件事,给我买了一大袋零食,又将崭新的三万块前码在我面前。三万块于她而言是十几年来集腋成裘的全部积蓄,那个时候还没有推行医保,这些钱于账单而言不过是泥牛入海。

我掂了掂沉重的三万块再放下,打了自己两个巴掌,告诉自己什么尊严、道德都是狗屁,在钱面前什么也不是。

我拿这笔钱买了一身衣服,以客人的身份来到供职的酒店,我知道夏克莘间歇会来,总在原来的包厢里,他是一个耐心而有风度的猎人。

我现在是这种人,并不是夏克莘的错,他给的只是选择,无论重来多少次那个时候我都会签上自己的名字。而他唯一做错的事,不过是喜欢上自己的一个玩物。

“生活就是狗`娘养的。”我总结道。

老董很同意我的说法,指着天高声道:“我X你妈X!”

“如果我没听错的话,老董你这小子是要出轨?”

我循声看去,是牵着盛夏的冯静静。冯静静说话不按套路,一般开的玩笑都很冷,但这个玩笑不温不火,可惜老董一见她就蔫了,我只得把笑意憋住。

“你们怎么来了?”

盛夏拉着冯静静往前走:“静静姐来家里找你,我就带她上这来了。”

冯静静看着满桌的酒瓶,皱眉对老董道:“喝了这么多酒,待会我们回家前买个灯泡,把厕所的灯换了,免得你起夜的时候看不清。”

老董跌跌撞撞地站起来,想伸手去拉冯静静,最后还是牵起了一旁盛夏的手:“我们现在就去买灯泡吧。”

三人撇下我手拉着手走了,我结了账落在他们后面。

盛夏在他们之间,扬起头道:“静静姐姐,老董,我刚学会了怎么结婚,我表演给你看吧。”

我在后面看不到他们的表情,但显然各怀鬼胎的两人脸色不会太好看。她清了清嗓子,朗诵道:“圣洁、永生全能的上帝,你是天地万物的创造主,求你赐予我们洁净、美好的心灵,我们全心全意地为这对新人向你祝祷,求你让他们成为彼此生命中的至爱,让新的家庭成为您的灯台。董释彰先生,你是否愿意娶冯静静小姐作为你的合法妻子,无论顺境逆境,无论健康疾病,或者快乐忧愁, 你都将毫无保留地爱她,对她忠诚直到永远?”

董释彰没有出声,倒是盛夏叫了一声:“哎呦!董叔叔你捏我手干嘛呀?”

冯静静噗哧一笑,盛夏转头改了名字将那段话一字不落复述了一遍,她停下脚步,轻声道:“我愿意。”

老董步子都快扭成陀螺了,过了一会突然严肃地向盛夏问道:“夏夏,你这么熟练,该不会和别的小朋友玩过结婚游戏吧?”

盛夏迅速挣了两人的手,躲在我身后,露出小半张脸:“有啊。”

董释彰沉了脸:“是哪个小子那么大胆,把名字报上来,我非好好修理他一顿。”

睡觉的时候,盛夏低声告诉我:“妈妈,我没有和别的小朋友玩结婚的游戏,我要和豆豆结婚的时候,他们打起来了。”

我笑着亲了亲她的额头,她的上帝教她不要撒谎。

他教了盛夏许多东西,而这些基本上都是我没法教给她的。

盛夏接触宗教的契机,是我的一位病人,他是陈姨的丈夫,肝癌晚期,做了手术效果不错,医生建议他存个信仰,转移注意力和心理压力。

他跟着陈姨信了上帝之后,成为一名狂热的传教者,不厌其烦地在病房里宣传“神爱世人”,同病房有个老教授很反感,拿唯物法同他辩了半天,差点心梗没缓过来。他告诉我教堂里有专门给孩子开设的课堂,午饭课本都是免费的,我听得很动心,便带着盛夏去了。

教堂的人眼里饱含温悯,口中说着我是他们的“兄弟姊妹”,我是一位单身母亲,又是个男人,但神会宽恕我,会庇佑我。

去他妈的,老子一不偷鸡二不摸狗,犯了什么罪,去他妈的宽恕,去他妈的神。

盛夏那时还不会察言观色,开心地去扯法兰绒窗帘上的流苏,陈姨柔声劝她放开,她乖乖松手,留在了教堂。

后来那位病人肝脑发作,挥着十字架手舞足蹈地高喊“上帝已死,我们无需再倾听这个死亡的说教者”,在我和几个护工的帮助下被陈姨及时堵住了嘴巴。

我恍惚记得这句话应该是尼采的原创,沐栖衡在我们二十三岁的交集里曾念给我听。他是一个温柔的人,无论内心态度如何,都不会像这位老先生发病时大喊大叫,他不过是在波光粼粼的玻璃图书馆转过身来,凑在我耳边说出这句话,然后用书挡着光线,轻吻着我的侧脸。

说这句话的尼采是个把太阳比作胯下金灿灿的睾`丸的隐睾疯子,他轻而易举的用另一句话瓦解了我的顾虑、否定和全部的防备。

第八章

其实护工这份工作,与其是买一个人的陪护经验和照顾扶住,更多的是买一个人的时间。我从前对医务工作毫无兴致,但现如今我的时间已经毫无意义,能有一份将它换成金钱的工作,我想不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